第24章 、溫柔如水

明燈將院中四散的春意收回掌心, 恭敬行禮:“聖尊。”

宮確眉目如畫,渾身氣勢內斂,空寂安寧, 好似悲天憫人的神佛。

他微微駐足,視線在虛空一掠而過,從禪室轉向方才明修詣離去的方向。

明燈屏住呼吸,暗暗替宮梧桐捏一把汗。

宮確淡淡道:“那人是誰?”

“明首尊之子明修詣。”明燈見他如青玉釉光的眸瞳,猶豫一瞬, 試探著道, “聖尊在看他的因果?”

宮確未說話, 繼續順著婆羅花鋪成的路朝著禪室走去。

他的腳步離開後, 地上虛幻的白花緩緩鉆入地底,一眨眼便不見了。

禪室中,宮梧桐正在強迫自己靜心, 手中佛珠被他撥弄得哢哢作響,閉著的羽睫也微微顫動——任誰看都能看出他此時的心慌意亂。

外面傳來輕緩的腳步聲,來人似乎踩著三層木階上了長廊, 不緊不慢朝著禪室的方向逼近。

明明外面籠罩的氣息讓人心神安寧, 宮梧桐卻恨不得跳窗逃走。

終於,腳步在禪室門口停下,而後便是雕花木門緩緩被拉開的摩擦聲。

小案上的檀香突然被灌進來的風吹散, 好一會才重新凝成一條細細香霧。

宮梧桐偏頭看去。

宮確身形頎長逆光而立,身影斜斜落在禪室上:“梧桐。”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宮梧桐在聽到這個溫潤如玉似的聲音時, 竟然渾身打了個哆嗦,差點五體投給他爹行個跪拜大禮。

“爹。”

宮梧桐故作鎮定行了個禮,乖順得好像和平日裏的不是同一個人,他稍稍醞釀, 輕吸一口氣打算先發制人,先哭一頓訴訴苦再說。

——這一招對他舅舅很管用,只要說個“我苦”,任何責罰都能免去。

“嗯。”宮確淡淡應了一聲,在宮梧桐終於醞釀好眼淚剛要開口時輕聲道,“等一等。”

宮梧桐即將出口的哭訴瞬間戛然而止,他噎了一下,做戲的眼淚也下不來了,只能幹巴巴地道:“哦、哦,好的。”

宮確將門半開讓春風裹著梨花香拂進來,緩緩走到宮梧桐對面的蒲團上盤膝而坐,和宮梧桐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容古井無波看著他。

“好了,開始哭吧。”

宮梧桐:“……”

宮梧桐哪裏還能哭得出來,端正跪直,耷拉著腦袋不吱聲了。

宮確朝他臉側伸出手,宮梧桐還以為要挨打,嚇得一閉眼睛,卻感覺到一股檀香在他耳邊輕撫而過,似乎是勾起了一個什麽東西,扯得他耳垂微微一顫。

宮梧桐暗搓搓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余光瞥見宮確的手正拈著他耳飾上的孔雀翎,眸子無情無感。

宮梧桐:“……”

宮梧桐暗叫糟糕。

宮確自幼苦修,清心寡欲慣了,從不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但奈何宮梧桐愛臭美的脾性鐵隨縱雪青,恨不得將世間最美最華麗的東西往自己身上堆。

宮確管不住一襲艷袍的縱雪青——但凡他多說縱雪青一句,那天生勾人魂魄的魅魔就能直接面不改色把衣裳脫了,還會嬌笑著倒打一耙說佛子真是個假正經。

真正經的聖尊無法,只能去管宮梧桐,省得他整日沉迷打扮,天劫時再多添心魔。

宮梧桐自幼拜入九方宗塵無瑕門下,因為整個宗門的縱容讓原本只穿素色衣裳的宮梧桐徹底放飛天性,什麽美穿什麽,紅塵苑中數十個儲物格裏都是他打扮的飾品。

他愛曇花,每日都要換上新鮮的一枝當做簪花,九方宗靈卉谷中的碧玉曇花皆是為他所種,可想而知他是有敗家了。

宮確忙起來一年根本見不了幾次,每次過來九方宗時必定會提前一天告知——這一天的時間足夠宮梧桐將他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全都藏起來,順便沐浴更衣換個他爹順眼的白衣僧袍靜坐禪室參禪跪經。

——這樣才不會挨罵。

誰知這一次宮確竟然連招呼都不打就過來了,宮梧桐措手不及,嚇得耳飾都忘記摘掉。

察覺到宮確對那孔雀翎的不滿,宮梧桐腦海中一瞬間閃現無數種說辭,但很快就被他掐熄了念頭。

他平日裏浪出花的伶牙俐齒,完全不敢對著宮確用,因為他爹根本不吃這一套,一個清冷的眼神掃過來就讓宮梧桐收了所有花花腸子。

宮梧桐蔫了,小聲道:“爹,我錯了。”

宮確罕見得沒有拽掉那五彩斑斕的孔雀翎,慢條斯理收回手,淡淡道:“錯在何處?”

那孔雀翎沾著宮確手中清冽的檀香,微微飄回宮梧桐耳朵旁,垂在脖頸處,將他冰得渾身一抖。

宮梧桐忙不叠將耳飾拿了下來,討好地道:“不、不該戴這種華而不實的玩意兒,等會我就扔了。”

宮確:“嗯,還有呢?”

還有?

宮梧桐:“哦哦哦!不該把玄齋那塊您親筆寫的石頭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