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都夢斷理歸桌

南舟將家裏東西仔細重新造了冊,過了一日便帶了件小碧玉獅耳爐去了賡雪齋。掌櫃的姓嶽,五十開外中等身長,一張圓笑臉,是見人便笑的和氣生財的樣子。生意人眼毒,見她進來迎上來招呼:“敢問小姐是不是光顧過小店?”

南舟點點頭,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便開門見山要出貨,先將獅耳爐和冊子從匣子裏拿出來。嶽掌櫃看了她的冊子,知道是大宗買賣,將她讓到裏間去請賡雪齋的東家。

東家姓吳,瘦高身材,一把山羊胡子頗有些仙風道骨,拿著放大鏡同嶽掌櫃一起對著香爐仔細端詳。

因為天熱,嶽掌櫃打開了電風扇。那風扇一吹,南舟帶的冊子便被吹到了地上。她穿了件翻領夏衫,見冊子掉了地便俯身去撿,脖子上的墜子就順勢滑了出來。吳老板同嶽掌櫃的眼睛同時一亮,互看了一眼,嶽掌櫃笑問道:“南小姐這塊玉可是稀世珍品啊,不知道是不是也打算一同出了,可否先借來一觀?”

南舟怔了怔,偏了偏身子將墜子重新擺回衣領內,歉意道:“真是抱歉,這個墜子不賣的。”

兩人遺憾地互看了一眼,表示理解。嶽掌櫃人是笑模樣,吳老板也少市儈氣,看著就是本分的生意人。價格談得很輕松,沒費什麽口舌,估價都在南舟心理底價之上。幾人約好了日子去南家看貨,一切無誤當場就可交付貨款。

隔日嶽掌櫃帶著幾個夥計準時登了門,將物件一件一件細細看過,然後出了價,拿給南舟過目。南舟見他價格出得相當厚道,也沒有再討價還價。嶽掌櫃叫夥計把東西收好放進箱子裏,裝上了馬車。開了一張支票給她,人就走了。南舟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終於能把裴家的債還了,不飭於擺脫了一場惡夢。

賡雪齋的馬車離開南家,一直來到了凱旋路十七號。嶽掌櫃下車拍門,胡管家已經被知會過,見是賡雪齋的字號,便敞開大門放他們進去。

嶽掌櫃招呼夥計把東西卸下了車,擡進了客廳裏。胡管家將他領進書房,嶽掌櫃摘了帽子稍稍弓了弓腰,“江先生,東西都帶過來了。貨是好貨,雖然收的不便宜,也不算虧本買賣。若是藏著私玩,更是上算,畢竟千金難買心頭好。”

“南小姐沒有起疑心吧?”

“應該沒有。”

江譽白從桌上拿了支票給他,“辛苦嶽掌櫃了。這是貨款,還有兩成的傭金。”

“哪裏哪裏,多謝江先生信得過小店才是。”嶽掌櫃見他一擲千金的做派,又是這樣神神秘秘的,只當是公子哥追求落難的小姐。不過心裏敞亮,嘴上可不會說。兩人客套了幾句,嶽掌櫃便帶著夥計走了。

江譽白踱到了客廳裏,胡管家拿著冊子正核對數目。他隨意拿了件東西看了看,東西確實都是好東西,真難為她一個女孩子去上門討要。這樣的東西不給點厲害,誰舍得吐出來?

到了下午,東西都清點完畢。胡管家捧著一件紫砂壺到他面前,“四少,這件冊子上寫的是時大彬梅花壺,老爺子可不就是喜歡這些?您瞧瞧哪天過去大宅,帶過去孝敬老爺子?”

江譽白接過茶壺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哂笑了一聲,“那也得見得著啊。”

胡管家聞言也不再說什麽,捧著東西正要退下,江譽白又叫住他,“胡叔您說的對,那麻煩您幫我包起來吧。”

胡管家點頭稱是退了下去。這邊剛把東西都入了庫,那邊門房說有位姓南的小姐來找四少。胡管家讓他把人請進來,他又去同江譽白通報。

江譽白本打算去南家尋她,沒料到她自己先過來了。他從樓上下來,剛轉過樓梯就瞧見南舟亭亭地站在當廳。白色的立領小衫,萱草黃色的洋裙,腰線收得人纖纖裊裊,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那確實是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從心底裏發出的,又浮到了唇邊,怎麽都偽裝不了也控制不住的笑。帶著甜味的。

他為她做這些原不過三分答謝,三分男人骨子裏孜孜不倦的“救風塵”的惡趣味,無關乎男女與情愛。只是這一瞬間,那個笑就闖進眼裏、甜到骨頭裏。突然想著,為著看這麽一個笑,也是值了。

“有喜事?”

“嗯!大喜。東西都賣出去了,價格很合適,過幾天等銀行到了賬我就能還清債了。”

“那果然是天大的喜事,先恭喜你了。”

南舟難掩心裏的愉悅,唇角的笑意更深。見他走下來了,背在身後的雙手捧出一個小錦盒,“墜子還給你。我用水泡過了,還換了一條繩。你戴一下,看看長短。哦,原先那條繩子也在裏頭。”

江譽白一怔,這樣大張旗鼓地來還墜子。

見他不動,她又往前遞了遞,“這樣貴重的東西怎麽好隨便送人?你敢送,我可不敢收。”她語氣俏皮,是給雙方都留一點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