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葉扁舟輕帆卷(第4/17頁)

南舟有自己的打算,倒不是非得爭這個名額,她自己還是有點錢的。雖然卷了家裏的珠寶,南舟也知道要省著花。精打細算地把留學的學費先存了下去,剩下的錢租了一間公寓。因為學校沒有女生宿舍,總不能同一群男人擠做一團。

建州在東南沿海,冬短夏長,四季如春。南舟樂不思蜀,早把震州的南家忘得一幹二凈。幾年來不過偷偷同昌叔通過一兩封信,當年便是昌叔替她租了船安排她出逃。論感情,同昌叔還親厚些。只是怕行蹤泄露,兩人後來也不怎麽再通書信了。

正是暑假,南舟這日沒什麽事情做,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時漿洗店的小夥計把她的制服送過來,南舟把制服撐平了在衣架上掛好。她平常不大穿裙子,總是同男同學一樣,穿著黑色的男生制服。

下樓在街上買了幾塊黃米糕,見路過的挑子上龍眼新鮮,便買了一紮龍眼,悠悠蕩蕩地回了家。天氣熱,上樓下樓就出了一身汗。

洗了澡換了條睡裙,肩上墊著毛巾坐在安樂椅上曬頭發。她一邊吃黃米糕,一邊翻今天的報紙。這一年建州鬧大兵,前一任軍閥被趕走了,新一任軍閥拿了建州的行政權,如今已經太平了小半年。南舟不關心那個,只是讀讀書,日子過得愜意。正正經經的報道看得人心煩,哪裏鬧學運了,哪裏打仗了,哪裏遭災了。南舟一口氣上不來,合上報紙喘氣。待心潮平息下來,略過那些糟心的報道不看,隨意瀏覽瀏覽副刊。副刊就輕松多了,文人墨客的專欄,明星權貴的秘聞,只是看著也生氣——國家都亂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挖這些。她怎麽都覺得不得勁,扔了報紙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外頭陽光正好,路上有自行車鈴鈴的從樓下經過。這片兒洋樓密集,房租不便宜。但她一個單身女孩子,不敢亂住,這份兒錢不能省。偶爾替報社翻譯些文章,倒也有些買零嘴的收入。這條街上住著些船員的家屬、交際花,或是海員的情人。各色的女子,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也是花枝招展的好看,還經常能見藍眼睛綠眼睛的外國人。人雖雜,倒也都是體體面面的人,她倒是不怕的。

南舟愛建州,一半是因為建州的水果好吃,尤其是青山龍眼。只是剝殼子總免不了手上黏黏糊糊的做不成事,所以南舟想著要不要再想辦法做份零工,養個丫頭專門給她剝龍眼吃。可現在是不成了,一切都要自己動手。

南舟吃龍眼不是剝一個吃一個,而是先剝了殼、剔了核,放在水晶碗裏頭冰鎮著,再一口不歇地吃個過癮。她這邊剝完了龍眼,凈了手,摸了摸頭發,終於幹透了。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找梳子,正打算編上頭發再好好享受龍眼,不期然聽見了敲門聲。

敲門聲不大不小,不急不徐,很是斯文。南舟先前在書店定了一本原版書,上回路過,老板說也就這幾日到了,回頭到了就叫人給她送過來。她平常沒什麽訪客,房東太太向來拍門拍的震天。南舟一想,八成是書到了,敲門聲都帶著書卷氣的,因此想也沒想就拉開了一條門縫。

一張白白凈凈、飄飄亮亮的臉就沖到了眼前,書卷氣倒是有的,不過可不像是書店的夥計。六年前那夜裏南舟對於漂亮男人心裏有了陰影,越是漂亮的,心越是狠,這同尋常人的認識很不相同。因此打開了門看到了江譽白的時候,她心頭情不自禁地顫了一顫。不是因為英俊的叫人心折,僅僅是因為漂亮男人叫她害怕。好在這一張臉於好看之外有一種矜貴,讓他稍稍遠離了一點“十惡不赦”。那人此時正偏過頭在四下張望。

南舟不認得他,警覺地問:“你找誰?”

江譽白不料門開得這樣快,他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長發披散著,一身珍珠灰色的綴著蕾絲邊的睡裙,嬌嬌軟軟的。一雙大圓眼睛,睫毛像花蕊一樣四下撒開著,頭發也不知道是電過還是天生的自來卷,額邊、鬢角蓬蓬松松的。瓷白的臉上散落著幾點淡淡的小雀斑,但一點也不覺得臟,反而有一種洋娃娃一樣的嬌憨——他們哪兒找的這樣的一朵交際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南舟看著那清貴的人一瞬間換了副風流的笑臉,他推開門閃了進去,“不是在等我?”眉目一展,笑得雙目含春,翩翩的公子哥相。

南舟再關門已經來不及了,眼睜睜見著人走了進來。江譽白掃見那套學生裝,心道不會這麽巧還有別的客吧?好在沒看到男人的鞋。他邊走邊脫了外套,隨意往沙發上一扔。人踱到窗前,隱在窗簾之後,挑起一角往外頭看,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他邊看邊松了領帶,一抽,扔在了地上。然後開始一粒一粒解襯衫的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