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上的雪一天比一天少,梁白玉昏睡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

陳碸分裂成了兩個自己,一個有條不紊的照顧家裏的兩位病患,另一個他卻墜入了焦慮恐慌的深淵。

梁白玉總問陳碸,春天來沒來。

陳碸每次都說已經入春了。

梁白玉回回都會透過窗戶往外頭看看,失望的呢喃一句:“院裏的樹怎麽還沒發芽啊……”

陳碸把梁白玉的執念放在了心裏,有天他找到先發芽的樹,就扯下來一點綠帶回去。

梁白玉看到了綠,又問他,山上的映山紅什麽時候開。

陳碸說快了。

梁白玉把一小截樹枝丟到桌上的針線簍裏:“快了啊……好吧。”

爐子上的茶壺燒開了,咕嚕嚕的響。

陳碸把水裝進水瓶裏,他看了眼趴在窗邊的人:“今天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梁白玉沒有回應。

脖子上的紗布前幾天拆了,露出蒼白的皮膚和猙獰的撕咬疤痕,他微閉著眼,沉浸在屬於自己的小世界。

那裏不知道是什麽季節,風大不大,是晴天,還是雨天。

陳碸放下空了的茶壺走過去,他低頭凝視了青年半晌,重復剛才的問題。

“沒什麽想吃的,”梁白玉的下巴蹭著手臂,眼睫輕顫著掀了掀,視野裏闖進來一只大白鵝,他看了會,改變主意道,“我想吃粉子,有嗎。”

陳碸愕然幾秒:“有。”

“不過是去年的,陳了,不新鮮。”他說,“今年的得到五月把小麥收了才能炒。”

“去年的就去年的好啦。”梁白玉回頭,對陳碸笑,“給我泡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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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碸把鐵管子裏的粉子顛了又顛,倒出來一些用開水泡了一碗,他用調羹攪拌攪拌,放溫了端進屋。

趴在窗邊的人睡著了。

陳碸一手端著碗,一手去碰眼前人的額頭,臉頰,鼻息,脖頸動脈,心口。

這幾個地方碰得既熟練又流暢,成了他的本能。

每當陳碸看見梁白玉陷入沉睡,他都會無意識的這麽做。

梁白玉有呼吸,有心跳,陳碸就會有呼吸,有心跳。

沒人知道,陳碸有多怕梁白玉就那麽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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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沒當著陳碸的面吃過藥,他都是自己一個人吃。

所以陳碸並不清楚,去年年底梁白玉的藥量就縮減了一倍多。

前往終點的腳步放慢了,能多體會的,不止是沿途的人和風景,還有一路的痛和苦。

陳碸的精力有限,他找老村長說了自家的情況,希望能招別的護林員。

幾天後山裏就多了兩個村民。

陳碸有更多的時間待在家裏,他把籬笆墻修了,還將梁白玉家門前的兩棵桃樹挖了過來,種在院裏。

陽光明媚的午後,梁白玉坐在樹下,晃晃稀稀拉拉響的藥瓶。

“不多了……”他仰起腦袋,伸手夠到一根冒著許多綠頭的枝條搖兩下,樹影在他臉上舞動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陳碸在井邊打水。

幾根竹子搭起來的晾衣架上曬著墊被跟蓋被,棉花都是舊的泛著些暗灰色。

小黑狗趴在被子底下的陰影裏呼呼大睡。

剁碎的菜葉子灑在鋪滿陽光的地上,一群毛茸茸的小雞崽小鴨崽湊在那裏吃吃喝喝。

春天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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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回升了一點,早晚還是冷,梁白玉卻不再穿陳碸的外套,去年回村時穿的那套回到了他身上。

一切像是沒有變,又像是全都變了。

梁白玉年後沒下過一次山,村裏的人事物似乎被他抹掉了,他每天清醒的那點功夫實在不能支撐他思慮多少事。

然而村裏有的是人惦念他。

除去想吃卻沒吃到嘴的,好奇他死沒死的,還有單純想見他把他當人生信仰的,譬如蔡小靜。

她爸說今年要去外地搞副業,她媽不放心非得跟著去。

一個嫌煩不讓跟,一個疑神疑鬼的必須要跟,兩人吵啊,鬧啊,桌椅板凳都砸壞了。

蔡小靜習慣了,她沒出去哭鬧,也沒嚇到,就自個躲在屋裏做作業。

一份練習冊沒做完,她媽沖進來找她撒氣,揪她耳朵掐她胳膊,發泄完了就開始車軲轆的罵起了梁白玉,罵得很難聽。

那都是她媽每次跟她爸吵完架後的流程。

不管受的什麽氣,吵架的原因是什麽,最後都是以罵不相幹的梁白玉收尾。

還有就是,她媽從來不打她的大哥跟小弟。

只打她這個老二。

家裏的吼罵聲停了不久,蔡小靜就偷偷翻墻跑出去,向著山裏奔跑。

跑著跑著,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邊跑邊用手背擦眼睛。

手皴了,脫皮有裂口,被淚水一浸濕,刺刺的疼。

蔡小靜跑不動的停下來,她抽泣著忍了忍,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為什麽還不長大!

什麽時候才能離開家,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