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廊橋遺夢(這怕不是要她變相承認,婆)

顧霄愣在原地。

他和王戈壁通信了很多年,也是拿王戈壁當成知已的。

此番來,見了王戈壁,尚不到六十的老婦人,滿頭白發,瘦若骷髏,坐在鐵窗之中,望著他垂淚,說自己想出家為尼,說自己要一生為蘇文祈福。

還說她大女兒不小心染上了梅毒,讓他一定要帶她去新加坡替她治好。

還說小女兒如今吃了上頓沒下頓,過得特別艱難,也懇求他帶到新加坡去。

顧霄當時全盤答應,甚至答應,自己肯定會幫王戈壁辦出獄,讓她從此監理蘇文留下的廟產。

他確實以為對方是蘇文的至親好友。

可閻肇現在所說的話,把顧霄所有認定的一切,在幾句話之間,全部推翻了。

如果王戈壁不是蘇文的好友,如果真如閻肇所言,她甚至換過蘇文治病的藥,那他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為,於蘇文沒有任何好處不說,於她的生活環境,豈不是雪上加霜了?

閻肇說的太多,一時之間顧霄接受不過來。

他欲要掙開,但閻肇依舊緊握著他的手,又說:“在我母親年邁之後,因為一直抄佛經,寫的字也沒了年青時候的鋒芒,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給你看她真正的遺書,以及她如今寫的字是什麽樣子。”

曾經,在小的時候,閻肇只是個孩子,顧霄則是高大的成年人。

而如今,那個孩子長成了大人,頂天立地,身姿挺撥,高大偉岸。

曾經那個盛年的男人卻垂垂老矣,佝僂而又清瘦。

顧霄不但不喜歡閻肇,甚至對他抱著特別深的成見。

二十年前,因為閻星之死,他被關在革委會,吊起來毒打。看守的人是閻三爺,所以蘇文求了閻三爺,要悄悄放他走,那時候他是準備要帶走蘇文的。

當時蘇文的腦子已經是混亂的,一會兒哭閻星,一會兒又怕丈夫要殺自己,一會兒又問顧霄逃出去之後會怎麽樣,顧霄於是跟她描述香港,以及南洋的各種美好生活,還一再承諾,保證自己有的是能力,只要逃出去就肯定能賺錢,只要賺了錢,就能有好日子,跟他走,她不用擔心被丈夫殺,也不需要再過如今的苦日子。

一路哄著,到了火車站,眼看一輛拉煤車呼嘯而來,只要上了火車,哪怕不想走,她也只能跟他一起走。

可就在他扒上火車,伸手準備要拉著蘇文一起走的時候,閻肇於後面喊了一聲娘,蘇文立刻掙脫他的手,飛奔了回去,緊緊抱住了閻肇。

任顧霄再怎麽喊她都沒有回頭。

閻肇那一聲娘,喊回了蘇文,也注定了她後二十年的孤苦生涯。

顧霄又怎麽可能對他有好感。

這是個孝子,至孝,純孝,但也是他的純孝和至孝害了蘇文的一生。

偏偏他是不會懂,也不會理解顧霄的心情的,此刻猶還說:“我父親用他的主觀和武斷誤解了我娘二十年,我從來不曾原諒過他。顧教授您呢,您自忖您是了解我母親的,不但了解,而且還非常理解她,您自忖自己是她人生中難得的知已,怎麽會連她的遺書都認錯?”

再回頭,他對閻東雪說:“東雪,打開箱子,把我娘的東西拿出來。”頓了頓,看顧霄不止面色慘白,整個人都在發抖,他又說:“送顧教授去省醫吧,他現在應該去醫院。”

從新加坡來的,其中一個助手扶過了顧霄,對閻肇說:“閻先生請放心,我是顧先生的私人醫生,我會照顧他的身體。”

老爺子隨身帶著私人醫生,確實不需要閻肇操心什麽。

此時的閻肇才是咄咄逼人,朝著閻東雪伸出了手。

閻東雪畢竟也怕這個黑臉的哥哥,爽快的打開箱子,把幾份《土地使用證》,以及所謂蘇文的‘遺書’,爽快的交給了閻肇。

偏見使人盲目,盲目讓人自大。

既然顧霄已經知曉了一切,閻肇就不說什麽了。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現在,他們也該看看母親留下的遺物了。

望著熊大炮那輛擦的明光蹭亮的皇冠車駛離,閻衛迫不及待的從閻肇手中接過了幾份《土地使用證》翻了起來。

一個是城裏的清涼寺,還有一個是離鹽關村不遠的龍源寺,再一個就是蓮花庵了,三個地方的土地使用證上,果真簽的是蘇文的名字,龍飛鳳舞,字體跟閻佩衡的一模一樣。

就這,這是蘇文畢生的積蓄留下來的遺產。

它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經濟效益,因為你不可能問菩薩收錢,最後的歸宿也會是自我收藏,或者捐給國家宗教局。

只有在寺廟面臨拆遷,或者改建的時候會用得到,但它永遠跟錢無關。

它是一筆永遠無法兌換成錢的財富。

可閻衛回頭看著那座在秋夜,被溫柔的風籠罩著的尼庵,突然之間心裏無比的暖,他有生之年,總算觸摸到了自己的母親,她就像溫柔的秋風,他以為她已無跡可尋,以為她會在天上恨死了他這個不肖子。可此時他才發現她無處不在,擁裹著仿徨,傷心,又落魄,於天地之間一無事處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