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你怎麽不問我的意見?”柯嶼臉上是笑著,但眼淚不停地砸下,“誰允許你擅作主張的?要是我就樂意呢?我就樂意用這麽多的痛苦和折磨換一個你,你要拒絕我嗎?要是我死了,過奈何橋又遇到那個讓我做選擇的鬼,他問我後悔嗎,我會說我不後悔,我太賺了,你不知道商陸有多好,傻子才不選商陸,聽到了嗎?……傻子才不選商陸。”

他的眼淚掉在商陸的手背上,順著指縫洇進了他的掌心,將那些彰顯著完美命格的生命線、事業線、愛情線都濡濕了。

商陸蹲在他身前,仰起一點角度,深深地凝望他。不知道幾秒後,他抿了下唇,帶出一個很淡的微笑:“怎麽這麽會哭?”他幫柯嶼抹著眼底,柯嶼的眼淚從眼眶落在他指尖,帶著滾燙的溫度。

柯嶼又用力眨了下眼睛,扣住商陸的指端:“不要跟我擦肩而過,”眼淚就是止不住,透過朦朧的視線,他用力地看清商陸,“……不要只跟我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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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海倫納影展那麽小眾,以至於溫有宜對瑞塔提起時,瑞塔臉上甚至浮現出了將信將疑的神情。

“是真的,”溫有宜請她坐,吩咐傭人倒茶,“我還以為你來這裏,是為了跟我說你這次遠洋航行的見聞,沒想到一開口就問我要陸陸。”

她溫柔慣了的人,有什麽不悅或嚴厲的話,也會包裝得體體面面的,不讓對方難堪。瑞塔心裏難受了一下,“對不起,唐突了。”

溫有宜拍了拍她的手:“陸陸最快也要一個星期才能回香港,他那麽隨心所欲,講不定也會在南非逗留十天半個月,或者去米蘭,我也不能給你確切的保證。”

瑞塔奇怪地追問:“他去米蘭,是做什麽呢?”

溫有宜笑了笑:“追巡演,我也是亂猜的,說不定他又不追了。”

瑞塔不正常地攥緊手機,“這樣。”

溫有宜關切地問:“臉色怎麽這麽白?這次航行不順利嗎?我聽說破了你自己的記錄。”

瑞塔點點頭:“是新船,還有很多參數和技術需要磨合。”

“為了參加百慕大?”

“這會是我退役前的最後一場賽事,”瑞塔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想最後挑戰一次,我不能允許自己沒有拿過百慕大的冠軍。”

這是帆船運動史上著名的世界級賽事,從蒙塔哥出發前往百慕大,全程上千公裏,無數高手在此折戟沉沙鎩羽而歸,瑞塔的職業成績是歷史級的,唯一的短板就是沒有拿下百慕大。

“放寬心,有些事情越松弛才越能獲得。”溫有宜安撫她。

跟商檠業比起來,瑞塔和溫有宜的交情要更深一些,她熱心女性公益,這與溫有宜志同道合,對此有交流不完的話題。瑞塔曾經幻想過,若她真的嫁給商陸,那麽婆媳關系一定會很和諧,她和溫有宜會成為最好的朋友。

但她上岸以後,商陸只潦潦接過她幾通電話,最後一次溝通更是不歡而散。

這個男人不可避免地離她越來越遠。

“這次怎麽這麽著急找陸陸?”溫有宜聰慧沉靜的眼眸溫柔地看著她,話語裏帶著善意的調侃。她知道瑞塔對商陸抱有很大的好感,商陸也沒有明確拒絕,兩廂抉擇,她和商檠業是很樂見其成的。雖然瑞塔比商陸年長,但一位女士,自然是比一位先生更適合他。

何況柯嶼曾帶給商陸那麽大的傷害。

溫有宜閉起眼睛都能想起商陸瘋狂地、偏執地尋求心理醫生的模樣。追鯨並沒有帶他找到人生的真相,素材在電腦裏沉寂,他一刀都剪不下去,全世界最有行動力的人一夕之間患上了最嚴重的拖延症,轉而去徒勞尋找世界上最頂級的心理醫療中心、最尖端的技巧、最偏門最虛無縹緲的心理歪方。

她想不通,為什麽柯嶼那麽輕易地就帶走商陸身上最可貴的品質:理智、自信、沉穩、克制……都不見了。

從冰島接到商陸時,溫有宜幾乎不認識自己的孩子。

他那麽消沉,頭發很長,胡子拉碴,只穿一件黑色的沖鋒衣。暗綠色的原野與巨大的藍冰從視野內不斷掠過,過了很久,商陸只輕輕說了一句:“都是假的。”

溫有宜以為他是在說那個令他不遠萬裏追來的、傳說中具有強大心理療愈醫術的醫生。

她問商陸,問明叔,問明羨,問明寶,試圖拼湊出柯嶼離開的真相,但沒有人知道,商陸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只是單純地、完全孤獨地自我承受了一切。

她不知道商陸的痛苦因何而起,便只能在漫長的兩年裏跟著一起痛苦。時光仿佛回到了他四歲被綁架的那一年,溫有宜也是這樣從警察手裏接過了蒼白脆弱無知無覺的他。她摟著他睡在懷裏,睜著眼睛不敢眨眼,恐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就會被惡魔帶走。當時的她無能無力。二十多年過去了,她還是一樣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