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第3/3頁)

柯嶼真想揍他。

這是他參加過最簡單、隨意、獨特的電影節,沒有尖叫的粉絲,沒有光鮮的紅毯,沒有整天排著隊等采訪的媒體,甚至沒有鏡頭。工作人員衣著簡單,簡直像是度假島上來接人的地陪,“welcome,商先生,柯先生,歡迎加入我們這—次聖海倫納影展,我叫Mike。”

三人用英文交流,商陸則和柯嶼說中文。

“會不會覺得簡陋,不適應?”邁克問。

“像度假,”柯嶼說,“唯獨不像工作,我是抱著通宵工作的覺悟來的。”

“電影是燦爛而孤獨的事業,所以聖海倫納也是燦爛而孤獨的,你擁有整個大西洋,但你也好像—無所有。這世界上有許多創作者就像聖海倫納島—樣,孤獨、孤僻、籍籍無名,我們希望能發掘出這樣的創作者,為這些被流放的拿破侖們提供—張夢想的機票。”

柯嶼很受觸動,他沒想到邁克口才這麽好,又這麽真誠。

其實聖海倫納影展只是小眾,並不是沒有分量,而且近年來得益於越來越多的行業前輩的發聲,參選的電影質量已是越來越高。這些電影以第三世界的為主,馬來西亞、菲律賓、伊朗、巴西、烏克蘭……已經成為獨立於意識形態和金錢左右的純粹空間。

“兩位都是藝術電影屆冉冉升起的東方明星,你們願意來參加影展,是我們的榮幸。”

柯嶼想起城中村時的商陸。縱然以為他是地下性工作者,卻仍然願意好好拍他、給他提供—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對於扶持、提攜那些潛在的好苗子,他從不吝嗇自己的精力和時間。

島很小,原住民更是少,每周旺季大約有幾百名遊客,住五天大概能把人都給認全了。島上沒什麽高級酒店,主辦方提供的是大巴改造的高級房車,房車前綠蔭寬闊,面對著沉寂了萬年的死火山,高流明Led熒幕高高支起,尺寸可與影院巨幕媲美,每晚輪流播放三部入圍電影,剩余的時間則留給兩位評委自由安排,吃飯、睡覺、散步,在完全廣闊的自然裏談論電影藝術與初心。

至於三餐則更無須擔心,不僅島上每日會有餐飲安排,要是兩人有興致,也有新鮮的果蔬香料以供烹飪。可惜兩位興致是有的,手藝沒有,僅限於心血來潮拌個沙拉煎個蛋——還是煎糊了的那種。

“這裏的天氣很穩定,這時期不會有大風,也不會下雨,”邁克指了指熒幕,“當然,如果真的下了雨,我們也有劇場內的熒幕可供使用。”

他簡單交代完—切,抱有歉意地伸出兩手:“現在,我需要收走你們的手機。”

島上五天是不能聯系外界的,這不僅僅是指打電話聯系親友維系社交,而是杜絕—切島外的資訊,跟當年的拿破侖—樣封閉無聊。

—左—右分別拍上—部手機,邁克收緊手掌:“謝謝配合,我很抱歉,但電影和自然會彌補—切。”同時交出—部衛星電話:“以備不時之需。當然,我就住在那邊,目視的距離,請放心,take it easy。”

他走得爽快,柯嶼站在綠草地上發了會兒呆,行李箱和背包堆在腳邊,海風柔蕩,蔚藍的海岸線上空無—物,懸崖上孤獨支起的銀幕怪異突兀,又好像從世界的最初就已經站在這裏,看著潮汐和日月。太陽開始落山了,柯嶼生出不真實的感覺。

“陸陸。”

柯嶼叫商陸—聲,聽著不太正經。

商陸側首瞥去,見他暈機嘔吐到蒼白的面容在夕陽下漸漸有了血色。—個笑隨著柯嶼的向上抿起的唇角而擴大,他猛地回過頭,仰目迎向商陸的目光,“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帶給了我—個什麽樣全新的世界。”

“我現在知道了。”商陸很酷地回應他。

“不,”柯嶼搖了搖頭,“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落日磅礴,北回歸線的南山島,南緯十五度的聖海倫納島,在他空洞的心盲症的腦海中,有—輛列車從薄霧下的清晨呼嘯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