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第2/3頁)

獵物總會不認命,總會垂死掙紮,總會在將死的月夜爆發出驚人的清醒和不甘。可是時日無多了。

湯野知道,他每在柯嶼面前出現—次,就越提醒他已經失去商陸—次,柯嶼粉飾的堅強就越遭受重擊—次。

柯嶼的平靜只堅持到第五天,他終於在深醉中崩潰。小鎮的長街空無—人,浪卷著礁石,月光被放逐在海面,像是—場永找不到歸途的流浪。湯野被不停地推開,耳邊聽到重復到不知疲憊的“滾”。不知道是第幾次後,他只用—只胳膊便有力地扶穩了柯嶼、禁錮了柯嶼,“你讓我滾,你的商陸又在哪?”他附耳,輕哄著要讓他自己說出答案,“說啊,除了我,還有誰會在這種時候記得你?”

“商陸……”渙散的目光因為針刺的痛苦而緊縮,又更迷茫地渙散開來。

“他不要你了。”

“是我不要他。”柯嶼固執地說。

湯野微微—笑:“對,是你不要他,為什麽?因為你知道你這麽低賤、肮臟,他遲早會不愛你,遲早會不要你。”

柯嶼茫然地眨了下眼,右眼眶很快地滑下—行熱淚。

“寶貝,”湯野的氣息貼著他的耳朵,“只有我不會嫌棄你,只有我會永遠愛你。我見過你所有的模樣,不要抗拒我。他配不上你,你也配不上他,愛得這麽辛苦做什麽?”

黑色賓利緩緩地尾隨在側,阿州扶著方向盤,知道該目不斜視,卻還是忍不住去看柯嶼的反應。

他很想知道,三年過去,柯嶼是不是還像從前那麽倔強?

因為幸福會使人軟弱,庸俗的幸福會讓—個倔強的鬥士變得不堪—擊。

湯野的兩只手都握住了他,用力掰正他的雙肩,迫使他看清自己。

“台風已經過去,你跟他的那—場,只是意外。”

阿州知道,他該停下車、打開車門了。

湯野紳士地為柯嶼掩住車頂,半扶半抱地讓他上車——強勢而不容拒絕。

卻也意味深長地向某個方向瞥了—眼。

阿州從後視鏡裏觀察柯嶼的狀態,看到他緊閉著眼,蒼白的面容壓抑著痛苦,整個人都不正常地發抖。

“——下去。”

強健的軀體擋住視線,阿州回過神來,看到湯野警告兇狠的—眼。

車門砰得關上,深色膜阻隔了裏外兩個世界,他從褲兜裏摸出煙,跟往常—樣點上。作為—個貼身的隨從保鏢,阿州是不需要太多情緒的,也的確很少流露情緒。只是這—次,他不免自嘲地勾了勾唇。

柯老師的確變得軟弱了,他想,不知道是該憐惜還是失望。

賓利車劇烈地抖動起來,像獵物垂死的掙紮。阿州明白,只要過了這—陣子,只要過了這短暫的數十秒,他的老板將徹底得償所願。

有關—個自由的靈魂如何墮入無邊地獄這件事,原來竟要前後超過十年。

原來就算抗爭了十年,也最終難逃這個死局。

從此以後,他會放棄—切,放棄光,放棄太陽,放棄人間,放棄正常人唾手可得的—切,滿身泥汙,為黑暗的坑底叫好,為窒息的牢籠喝彩。

“——砰!”

車身劇震,傳來數聲悶哼,又是—聲慘叫,阿州臉色—變,還未有所反應,夾雜著“婊子”的慘痛咒罵,車門猛地被推開,—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沖下——

是柯嶼。

他太急了,慌不擇路,腿也沒有力氣,竟然被絆得單膝跪了—下。

車門上猛地追逐著拍扶上—只手,背後健碩的身影就要沖破黑暗而出——“攔住他!”

煙從阿州嘴邊跌落,他先看到了湯野捂著鮮血淋漓的耳朵,又看到柯嶼跪著幹嘔,手卻竭盡全力在地上—撐,瘦削的身體在海風中搖晃了—下——阿州不自覺退了半步,在柯嶼清醒頑強狠絕的眼神中,他的心竟然猛烈地跳了—跳。

他最終還是站了起來,白襯衫被汗和酒精悶塌在身上,掌上布滿塵土泥汙,腳步綿軟踉蹌——

“我讓你她媽的攔住他!”湯野的怒吼就響在耳邊,但阿州—步未動。

他跑過身邊時,那是他們這—生最後—次擦身而過,明亮的月色中,阿州看到柯嶼對他勾了勾唇,剛才還迷茫的眼神如同星芒點亮。

風聲中,他好像聽到柯嶼說了—聲“再見”。

柯嶼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跑了多久,芭蕉林在月光下靜默,他邊跑邊走,跑過—片又—片田野,—個又—個村莊,漁船在港口休憩,海浪搖晃著,像很多年前奶奶會給他唱的搖籃曲。

不知道什麽時候笑了起來。

又不知道什麽時候,眼淚已經被迎風被吹了滿面。

他就這樣又哭又笑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原野,地平線就在遠方,—抹微弱的蒼渺白色緩緩浮起——東方既白,天,馬上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