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這是柯嶼出道十年,第一次被片方報送專業演技類獎項,在此之前,如果有心點開他的影人主頁,唯一得獎記錄便是某屆金掃帚獎最佳男演員。

電影還在公映中,這樣的消息被不少人視為炒作,大罵資方吃相難看,但在本屆星雲獎的官網上,「偏門」和柯嶼的名字已赫然在列。

“你還是操之過急,”葉瑾跟商陸碰了個簡短的電話會議,“柯嶼被質疑了多少年了,再多質疑幾個月又有什麽關系?你現在申報,就不怕觀眾逆反?”

商陸漫不經心:“觀眾不會逆反,會逆反的都帶著別的粉籍。”

葉瑾噗嗤一笑:“商二少,你什麽時候從一個連微博都不刷的人,變成張口粉籍閉口粉圈了?很了解嘛。”

商陸沒理會她的揶揄,徑自掛了電話。事實上他的直覺是正確的,柯嶼在這部電影裏表現如何,觀眾一目了然,帶風向的多半是私藏了立場。他吩咐米婭挑一些花絮交給官微那邊,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每破一億就公布一段。

互動最多的花絮,是票房破二十億的時候,梅忠良在葉森手裏賭了台底,三千萬,他還不了,要賣蘇姨,蘇姨向柯嶼求助。

柯嶼第一次看這場戲時就知道,這是商陸根據他小時候的事情改編的,澳門賭場外的貧民窟、抽煙穿花襯衫的泰國佬、煙霧繚繞的暗娼館,以及像動物一樣被關在籠子裏等待非法偷渡運到金三角地區的雛妓。

不同的是,當初那個十四歲的他,變成了年過四十的蘇姨。

蘇姨這個角色,是雜糅了奶奶和柯嶼童年經歷的人物,一方面是端莊秀美的高中老師,另一方面,則是對丈夫爛賭束手無措,同時卻也一步步被沉淪至爛賭深淵的可憐蟲。對於蘇姨來說,葉森搬到了隔壁,因小逍遙扮演的丁丁而彼此熟絡起來的時光,是她被救贖的開始。

商陸的鏡頭敘事是有意迷惑的、吊詭的,兩人的交往充滿了不語的曖昧,鏡頭多以固定靜態為主,選擇的拍攝時間,不是布滿蟋蟀蟲鳴的靜謐夏夜,便是擁有天堂光的黃昏午後,葉森和蘇姨沿著河堤漫步,注視著丁丁背著書包快樂奔跑,看上去正像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葉森偶一幫她捋起掉落的須發,有她在場時會紳士地說“抱歉”然後掐滅煙,這些細節從蘇姨的視角托出,令觀眾與她一起沉淪在這個樣貌英俊、身形瘦削、講話神秘且雲淡風輕的青年人身上。

愛情在鏡頭的欺騙性敘事下,單方面地生根發芽。

她好想抓住他,攀援住他,依賴住他。

正因為如此,在暗娼館裏,蘇姨絕望之中赤腳奔逃——卻被葉森自黑暗裏一把拖拽而回的情節,才會反轉得那麽令人毛骨悚然。

「森哥……」蘇姨手蒼白,纖瘦得只看得到骨頭的手,緊緊攥著葉森的手腕時,指節扭曲地突出,「你放我走……丁丁……我還要回去接丁丁放學的……」

葉森隱沒在黑暗中的臉倏然一現,漫不經心的,隱約有一絲不耐煩,因為蘇姨的掙紮令他要錯過今晚特意預約的一碗雲吞面。要知道那是很難約的。看啊,看這個女人,她的無袖襯衫浸透了冷汗,散發出化纖衣料的汗臭味,須發淩亂著,兩只白色的胳膊因為年紀上來了,有一種松弛的肉感,這令她在掙紮時泛起並不性感的肉浪。

她這麽不識趣不雅觀,令大家在這樁交易裏都不體面。

這一場戲的燈光非常極端,滯悶的暗室裏,只有蘇姨碎花白底的無袖襯衣,葉森嘴邊咬著的紅星煙頭,以及從開得高高的天窗中滲透而出的幾道暗淡光線。整場下來,明暗對比硬而高反差,是典型的「黑色電影」打光法。

觀眾或許不會懂「黑色電影」通常象征的宿命、偏執以及愛欲和背叛,但這樣的布光已足夠令他們覺得惶惶然而齒冷,宛如置身密室深海。

「森哥……」蘇姨幹渴地吞咽著,因為恐懼而倒嗓的聲音聽著粗糲沙啞,「我不行……」

她死死地瞪著他,畫面和聲音都靜了,程橙爆發出令人驚訝的感染力,她這一眼有絕望、有幻想、有回憶、有不敢置信死到臨頭卻依然不甘放棄的僥幸。

柯嶼接住了她這一眼。

他有力地在她腕上一握,鏡頭掃過,這像是他要攙扶她一把。暗巷裏,一台出租車駛過,燈光從柯嶼的臉上一掃而過,他只是短暫地明亮了一瞬,繼而便再度湮滅在了黑暗中。

「蘇姐,你行的。」柯嶼慵懶地應了一聲,咬著煙的下巴一撇,命身後的馬仔上前來,將她一左一右拽住,「試一試就知道了。」

蘇姨的聲音和泰國佬一同消失在暗室中。柯嶼拉過靠背椅,架腿坐下,仰頭聽了會兒。他是一邊聽,一邊抽煙,一邊看一只飛蛾在圍著暗淡的吸頂燈撲棱棱地轉,百無聊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