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謝淼淼問:“什麽問題?”

商陸視線帶過柯嶼,想了想,決定分別講戲。謝淼淼問題不大,可能是因為第一場戲的緣故,狀態有點緊,這場戲錢鐘鐘的感覺是很松弛的,但內在有一股矛盾撕扯。

一方面,另一間房間內,關公像堂前坐鎮,瓜果上供煙霧繚繞,澳門幾大地下老板正饒有興致地等待著這裏的每一點細枝末節。

一托四十六的台底,港澳地下有資金實力的都選擇加入戰局分一杯羹。而這一場局,從頭到尾都是針對葉森設的一場局。

一場,布局長達兩年的殺豬局。

錢鐘鐘就是這個餌。

現在,豬傻了,豬肥了,是到宰豬的好日子了。

她是帶著使命一步步將信奉「不賭為贏」的葉森帶入局中的,然而封牌後再度開牌,她的內心遠沒有表面上那麽雲淡風輕。

葉森輸了將如何?幾十億的資產眨眼之間煙消雲散,她能得到什麽好處?一個億的分紅。

葉森贏了又如何?她還是他的sweet鐘鐘,他能愛他多久,有朝一日,是不是會查出她的底細?這一局贏了,下一局呢?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葉森,已經成了一個賭徒,那些老板會放過她嗎?還是不斷以此要挾她。

錢鐘鐘忽然意識到,當他的sweet 鐘鐘也沒有很壞,

一個不相信愛情、卻以愛情為餌,愛情最終卻又成了對她自己的餌的女人。

一個信封「不賭為贏」,卻為欲望而陷入賭海的男人。

錢鐘鐘的曾經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審視眼前這個男人。他為自己神魂顛倒,為自己一再破戒,那時候她只洋洋得意自己的手段高明,冰冷憐憫他逐步走入這個局,像憐憫一頭不知天命的豬。

現在,牌到了葉森手中。在某個微妙的瞬間,錢鐘鐘內心一動,意識到她也走到了自己人生開牌的時候。

“所以她才會把手蓋在葉森手上,和他一起開牌。”商陸說完戲,點評她的上一段表演,“你努力很松弛,但是肢體語言很緊繃、做作,嘗試深呼吸。”

謝淼淼想到了劇本圍讀時的那一問:

「我想知道錢鐘鐘對葉森的感情,裏面有沒有真心的東西?有沒有真心的動心和愛情?」

柯嶼當時的回答言猶在耳,「一個始終清醒的人開始對某件事某個人看不透拿不準,這件事的發生本身就很耐人尋味。」

這就是錢鐘鐘的“拿不準”時刻,也是她這個人物的高光的時刻。

她撥了撥厚而濃密的長卷發,“導演,”她笑著說,“現在我有點恨你了。”

一般這種時候,老男人就該心知肚明地與她曖昧調情了,會問“為什麽”。

商陸點點頭:“辛苦。”

謝淼淼語塞片刻,只能自問自答:“你把這個角色的高光處理得這麽克制,真的很考驗我。”

商陸公事公辦地說:“相信自己。”

謝淼淼:“……”

沒意思,她不喜歡對自己的風情表現得像塊木頭的男人。

“明天拍舞會戲,之後可不可以加一場我跟柯老師的親密戲?”

商陸個子那麽高,垂眸瞥她時,一旦沒有情緒,就很容易演變成一種冷淡的、審視的迫視,“多親密?”

他沉聲問,謝淼淼不自覺心口一酥的同時頭皮一緊,是又被迷到又害怕,“我覺得,是不是可以安排一次錢鐘鐘跟葉森在賭桌上的親熱戲?欲望和賭博,我覺得這場戲會很有象征意味。”

商陸沒有出聲,謝淼淼以為他在擔心過審:“唐導的能過審,你的肯定可以,不需要那麽露骨,比如讓我坐在柯老師的腿上,他把我抱到賭桌上,親吻我的脖子撫摸我的身體。他不需要露臉,只有我對鏡頭喘息,但是我是清醒的,真正沉迷的是他——”

與光影藝術打交道久了,幾乎謝淼淼每說一個字,商陸眼前就浮現出多一點畫面細節,構圖、運鏡、燈光、喘息聲的……他腦海裏事無巨細,是可以立刻畫分鏡的程度。

“不行。”

“啊?”謝淼淼擡起眼,發現這人怎麽臉都黑了,眸底也是一片陰沉暗色,看著怪嚇人的。

“我、只是我一點不成熟的小想法,不是幹涉你的意思……”

商陸語氣淡漠:“設置一目了然的隱喻很討巧,”謝淼淼眯起眼,在她費解的目光中,商陸勾了勾唇,“可惜,我不喜歡討巧。”

他始終相信觀眾的存在,也相信影迷對影片的解讀即是電影的二度生命,所以,他並不屑於去做這些媚俗的、討巧的鏡頭語言,這是一種獻媚,也是對觀眾能力的一種不信任。

好的導演,對自己的作品和對自己的觀眾,都是同等的自信篤定。

謝淼淼到一旁去調整狀態,輪到柯嶼。

像兩個學生乖乖來教導主任處挨罵。

“我沒有入戲。”柯嶼指間把玩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示意道:“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