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月色下,裴枝和懵懵懂懂地看著他媽媽,用一種遲疑而不確定的語氣問:“……真的嗎?”

蘇慧珍如同少女般的手指撥了撥他的額發,目光充滿著為人母的慈愛:“當然是真的,媽媽怎麽會騙寶貝?”

父母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

枝和的誕生,是一場漫長的、東躲西藏的遊擊戰。人天然地擅長忘卻痛苦,蘇慧珍已經不怎麽記得那十個月的艱辛,只將他的第一聲啼哭深深地刻在了記憶裏。

回裴家這件事也不算是意外。

裴宴恒想讓她感受喪失愛子之痛,她只想讓枝和“裴”家——雖然裴枝和只是裴家贅婿的私生子,跟裴家血脈一個字都連不上。

這麽算起來的話,枝和姓了裴,彼此都以為自己是贏的,也都是輸的。

蘇慧珍在幾段短暫的戀愛中只享受遊戲年輕肉體的樂趣,她堅定認為自己的子宮已經完成任務,因而選擇了一勞永逸的避孕方式。現代社會,“母憑子貴”四個字雖然過時,但依然頑強地發揮著功效。連海淵這個男人,作為裴家的上門女婿,做夢都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父權語境下的血脈——

裴枝和,是唯一一個。

裴家那些孩子是屬於裴家的,並不是屬於他連海淵的,只有裴枝和是。時機成熟,枝和可以姓回“連”,蘇慧珍無所謂。

按連海淵的想象,最好的局面是裴宴恒哪天西去,他連續數年的布局順利收網,裴家龐大的家產就此順利易主。不好不壞的局面,最起碼裴家可以就此分崩離析,他能拿到自己“應得”的一份。為了這個肮臟的覬覦,他在裴家做低伏小數十年,即使自己的私生子被認祖歸宗,他也用最冷漠態度對待,仿佛形同陌路。

背地裏卻對蘇慧珍極盡所能地好。

他把她當自己的正牌太太,對她的緋聞無動於衷,價值連城的珠寶玉石他偷偷奉上,香港上流圈子的明星名媛太太的社交圈,他私底裏籌謀安排。所幸蘇慧珍畢竟紅過,畢竟有影後桂冠加持,畢竟有豪門艷聞“傍身”,所有人都以為她活躍在社交圈是憑她自己會鉆營的本事。

夜深了,蘇慧珍整了整裴枝和的領帶,又順著細致地撫平他西裝衣領上並不存在的褶皺,“寶貝,你不比任何人差,在媽媽眼裏是,在商陸眼裏也是,你想要的,都一定會得到。你要記得,只要是你想得到的,就一定是你應得的。”

裴枝和的眉眼跟她像極了,沉靜而天真,天真而脆弱,像個寫在玻璃上的童話,他聽不懂蘇慧珍後面半句的深意,只低下頭:“商陸不會再回法國了。”

他看著很低落,蘇慧珍用一種陌生的目光凝視他,近乎審視,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

年輕人的愛情她很動容,但那沒用。裴宴恒那種極度清醒的女人年輕時愛連海淵愛到發狂,往後的歲月已經證明了她的愛情無用而錯得離譜。

蘇慧珍的慈愛地微微一笑:“商陸不回法國,難道你就不能回中國嗎?”

裴枝和心裏一頓,“你什麽意思?”

“娛樂圈的古典音樂明星還少嗎?你長得這麽好,又是天才,回國會比歐洲更有前途,再說了,你一走這麽多年,難道就不想回來陪陪媽媽?國內的古典樂圈已經很成熟,找一個靠譜的經紀公司,未來的個人巡演機會一定比在歐洲多得多,有國外邀約時再出國幾個月,不是很好?”

蘇慧珍說話向來溫柔,又有諄諄教導的意思,裴枝和聽了很心動,細細思索一陣,也覺得很有道理。

“那媽媽……”他難以啟齒,呼吸一息之後才問,“你覺得商陸會喜歡柯嶼嗎?”

“怎麽會?”蘇慧珍撲哧一笑,“你覺得他張口閉口總是柯嶼,心裏很不舒服?那些都是工作,柯嶼作為演員悟性低——當然,他是有一些獨特的氣質在的,但總歸不算是好苗子,商陸願意扶他,你就隨他去。對於後進生,老師不都是要多鼓勵的嗎?商陸對他也是一樣。”

裴枝和想說,每次商陸跟柯嶼在一起時,兩人之間的氛圍都好像是外人插不進去,蘇慧珍仿佛會讀心,不等他這樣說出口,便淡淡道:“你自己不知道,你跟商陸站在一起時,那個柯嶼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她每一句話都溫柔而善解人意,只有帶著綠寶石戒指的手,始終細細撫摸著心口閃亮熠熠的鉆石吊墜。

裴枝和很願意聽別人把他和商陸放在一起提,嘴唇又標志性地翹起,眸中閃出天真高傲、能被一眼看穿的孩子氣般的高興。

“其實他也很努力,”怕蘇慧珍誤會,忙補充了一句,“我是說柯嶼。”

蘇慧珍好笑地看著他,“你又知道了?還幫他說話?”

“那天在村子裏碰到了他,他在跟村民聊天,一點明星架子都沒有,還跟他們一起蹲在池塘邊釣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