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2頁)

商陸洗過手,從果盤裏撿了一個蘋果,“他們要搶什麽給就是了,爭什麽?”擡眸看了裴枝和一眼,“你覺得你爭得過嗎?”

裴枝和是提琴手,生得眉目如畫,氣質溫柔兼而脆弱,穿著西裝坐在首席位子上時,聚光燈一打,讓觀眾都不由自主放輕呼吸。

“你送我的斯特迪瓦裏,怎麽可能讓他們搶走?”裴枝和接過蘋果,清脆地啃了一口。

“幸好傷的是腿,如果是手呢?”他半坐在窗台上,光線從肩後越過,逆光中裴枝和看到他平直的唇角,察覺出他動了氣,安靜了一瞬,笑了笑:“你怎麽不問如果是命呢?”

“對你來說,我的手比命更值得珍惜是不是?”好酸,吃了還不如不吃,他眉頭一蹙,任性地把只啃了一口的蘋果扔進垃圾桶,諷刺道:“裴枝和是拉小提琴的,命都可以不要,但手不能不要。”

商陸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態度溫和下來:“不是這個意思。”

“無所謂。”裴枝和很快地回答。

他是因為拉琴的天賦才跟商陸交上朋友,……手就是比命重要的。頓了頓,“你這次回國怎麽樣?有什麽收獲嗎?”

柯嶼的臉在回憶裏一閃而過。他昨天晚上試彈了那首曲子,曲子裏的貝斯音符恒定,充滿著一股冷漠的、隨便的無聊。

那個畫面讓商陸在一瞬間決定好了短片的名字。

“問你話呢,你笑什麽?”裴枝和扔他一個抱枕。

“沒什麽。”商陸單手接住,又摸出了手機。

郵箱裏躺著一封未讀郵件,幹凈的頁面上寫了簡單的“我是小島”四個字。

裴枝和發現商陸居然笑了一聲。

認識十幾年,商陸不常笑——不常在沒人互動的情況下自顧自唇角上揚,好像想到了什麽不得了開心的事。裴枝和歪頭打量他,眼神漸漸冷淡,兩手無意識地揪著雪白被套。

子彈其實只是擦傷,他有意跟商明寶說得嚴重了些,傻丫頭回頭就添油加醋轉告給了商陸。商陸現在就站在病房裏,不辜負他的期待。只是人回來了,神卻好像落在了大陸,落在了他照片裏破爛肮臟市井的爛漁港城中村。

“布宜諾斯艾利斯那邊發了邀請函,我幫你放在書桌上了。”裴枝和挑他感興趣的話題,邊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商陸“嗯”一聲,“我收到郵件了。”

手指在屏幕上移動,像在打字。

裴枝和咳嗽一聲,“女朋友?”

商陸一封郵件回過去,頭也不擡戲謔地回:“你覺得呢。”

裴枝和安下心來,“距離申請時間還有十五天,你來得及嗎?”

布宜諾斯艾利斯導演者影像協會,一個創辦在南美的小眾電影協會,致力於發掘、鼓勵獨立創作者,獲獎作品將會在合作平台和全世界的藝術院線公映。雖然名字取為“布宜諾斯艾利斯”,但實際上成員和評委分散在世界各地,這一名字似乎只是為了和主流、保守、正確的位於北美的“奧斯卡”分庭抗禮。

諷刺的是,雖然在創辦之初就充滿了叛逆變革的影子,但隨著名氣逐漸擴大,它漸漸地開始被圈外人親切地稱為“小眾獨立電影屆的奧斯卡”。

“來得及。”

“什麽故事?”

商陸想了想,“一個地下性工作者的故事。”

·

柯嶼從店主手裏接過微薄的工資,又交還了卷簾門的鑰匙和台賬本、進貨單,最後一次拉開冷飲櫃,從裏面習慣性地取出兩罐可樂。

沒人接另一罐。

柯嶼覺得自己昏了頭,平靜地放回去一罐。

阿姨問:“那個小夥子呢?每天來接你下班的?”

柯嶼掃碼付款:“走了。”

阿姨問:“是不是你男朋友?”

柯嶼一口可樂嗆出來,老阿姨擺擺手:“噯!不要以為我老掉牙什麽都不懂啦!阿姨什麽都懂!”

“沒有的事。”他無奈地笑道,抽出兩張紙擦黑色衛衣,臉沒擡起,耳朵尖倒是看著有點紅,“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的人的郵件就躺在郵箱裏。

他衣食住行都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並沒有隨時查看郵件的習慣。一定要找個理由的話——他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下意識打開郵箱,也許只是因為寧市今天回溫了,他心情很好。

連入了夜的風也帶有微妙的暖意,迎面吹來時,讓人不由自主地期待起什麽。

柯嶼慢悠悠地喝完一罐可樂,又點了一支煙,風抽一大半,他抽一小半。沿著街邊的腳步不緊不慢,有他固有的從容節奏。到時間了,路燈漸次亮起,臨街的鋪面食客往來,繚繞的煙火中,他點開郵箱,一封未讀郵件頂著紅標。

點開。

是帶原文的回復,柯嶼那條「我是小島」上多了一行字:

「我是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