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露比的故事(3)

你到底遭遇過什麽?

你想知道嗎?

不,一點也不想。

露比開始有點討厭光。

他覺得燈光很刺眼,或許是因為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黑暗中,讓他產生了生理上的眷戀,每當燈光亮起反而會心生反感。

今天也沒有任何改變,水、食物、救援,全都沒有。

無論他如何保持體力,饑餓和幹渴還是尖銳地取代了其他所有感覺,因此他會覺得燈光刺痛了眼睛,覺得和椅子接觸的肢體隱隱作痛,覺得虛弱暈眩,覺得身體每一個需要養分的器官都在傳遞危險信號。

不過肉體上的煎熬讓他的精神格外亢奮,所以雖然他討厭燈光,還是很高興迎來一次新的對話。

“今天是我的故事。”露比問,“你在聽嗎?”

回應來得很快:“我在。”

微笑在唇邊綻開,幹裂的傷口流出一絲鮮血,露比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血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像生銹的金屬。

“今天你也有空陪我聊天。”

“我覺得你應該省下點力氣……為了你自己考慮。”

“省下力氣我就能活下去嗎?”

“你知道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的錯,這個問題超出了我們的約定。”露比說,“不過今天我感覺很難受。”

“哪方面?”

“主要是身體上。人類很難忽視身體的疼痛,我也不例外。”

“那我很抱歉。”雖然是無情的電子語音,但他是誠心地道歉。

“我們聊到哪?”

“一個叫克洛薩·魯克斯的人。”

“克洛薩。”露比又舔了下嘴唇,血味減輕了他對水的渴望,“在新興的魯伯特家族勢力瘋狂擴張的那一年,泰德·魯伯特幾乎沒有像樣的對手,火並和暗殺時有發生,也都是零星的、僅限於小範圍的對抗。可即使如此,安格斯還是意識到他在己方勢力中處於極度危險的位置。於是他盡可能地減少拋頭露面的機會,只在背後出謀劃策。他眼光獨到、善於識人,年輕時結交的朋友全都已經成了手握實權的大人物。他的情報網絡猶如蛛絲,籠罩於這個城市之上,而他自己只要盤踞在網中耐心等待,每一根蛛絲的顫動都會帶來想要的消息。”

“我以為你恨他,但是聽你的語氣更像是欽佩。”

“恨和欽佩本來就是不相幹的兩件事,更何況我也不是那麽恨他。”

“那麽你怎麽看待他呢?你的父親完全改變了這個城市的歷史。”

“就像你剛才說的,欽佩。我對他最大的看法就是,他是天生的情報人員,像一個信號源和接收器,無情而冷靜,他做到了我永遠做不到的事。”

“你做不到的事?”

“克制自己的感情,無論如何不失冷靜。”

“你做不到嗎?我覺得你現在就很冷靜,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平常人的情感,比如說恐懼、懷疑還有悲傷。”

“我當然有。”露比說,“但是因為我經歷過比現在更強烈的折磨,所以在閾值沒有到達或超過以前的頂點時,無法讓我產生你所說的那些情緒。”

這次他不那麽含蓄,直截了當地用了折磨這個詞。

“剛開始,沒有人知道我是特羅西的孩子,我從不對別人說自己的身世,安格斯明明眼目遍布整個城市,卻也默認了這種行為。你看得出來吧?我是個不擅長打架的人,在街頭鬼混很吃虧。當一個人還很小的時候,可能不明白傷害有時是無緣無故的,頭腦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能發揮作用,而四肢發達的家夥很容易靠拳頭贏得勝利。所以即使我有辦法躲過大部分危險,也經常會被圍堵在小巷的角落無處可逃。”露比說,“你長得漂亮一點,不管男孩還是女孩,遇到的危機是相同的。”

他想到了一次又一次相似的遭遇,那些好奇地在他身上探索過的手,讓他過早地明白了不該知道的秘密。不過他從來沒有反抗過,不管造成多少傷痕,不管留下多少痛苦記憶,卻連像樣的掙紮都沒有。正因為如此,那些手反而日漸溫和起來,生怕毀壞他,從此失去美麗的玩具。

“要是能躲,當然還是躲開的好。不過不是每次都成功,有一次,我被一個叫埃文·塞西爾的人攔住去路,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剛因為一次鬥毆從警局放出來,無所事事地路過街區。”

他們發現了他,他獨自遊蕩,金發碧眼的孩子是毫無風險的獵物。

也有可能他們早就聽說過他的事,結果怎麽樣呢?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垃圾堆裏。”露比說,“他們把我綁起來,用膠帶封住嘴和眼睛,就這麽扔掉了。”

聽到這裏,屏幕前的他感到不可思議。

“他們想殺了你?”

“可能這麽想過,但我認為他們只是覺得麻煩,畢竟那些家夥也才只有十幾歲,對自己的行為沒有一個周密的思考。埃文·塞西爾覺得離開時我還沒有死,這件事的罪名就怪不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