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白與死寂

希爾德很熟悉小巷。

有一段時間他混跡街頭,只為見識這個世界的陰暗一面,了解它錯綜復雜自成一派的體系和運作方式。

戈爾街的後面是陋巷,住著很多無家可歸的人,可從最深處的垃圾堆往遠方眺望,卻永遠能夠一眼看見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碧藍天空和縈繞於樓頂的雲霧。

生活總是因為對比而產生憤懣,所以高樓越高,淵谷越深。

希爾德並不喜歡混亂的街區,只是看到街頭遊蕩的流浪漢和白天也不得不出來兜攬生意的女人,又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來過這裏嗎?”奧斯卡看著錯綜復雜的街道問。

“嗯。”

“橡樹街7號在哪?”

“一直往前走,三岔路口往右第二條小巷就是。”

這是一條極其狹窄的小路。

“你要不要在車裏等我?”

“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希爾德很意外他的細心體貼,這和他略顯粗魯的外表大相徑庭。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希爾德有時會想,奧斯卡到底經歷了多少與人相處的不歡而散才讓自己改變成現在的樣子。時間倒退回幾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他又是什麽樣。

希爾德一邊想一邊下車,剛關上車門就立刻感到有人注視他。這種近乎於野獸在強敵環飼的叢林中生存的本能讓他情不自禁地擡起頭向視線投來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個穿著黑色兜帽衫,胸前有個熒光綠骷髏圖案的年輕人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

希爾德不認識他,但對方可不一定。

鄧肯家族的繼承者死於他槍下,他的雙重身份也早已公開,與外界不同,黑道、暗街和地下世界的人態度出奇一致。

叛徒。

沒有太多復雜心理,沒有人去了解前因後果,什麽丹尼爾的死,什麽變態殺人狂的下場,還有自我毀滅式的厭惡感和人性的困境,最終都只歸為背叛者這一個通俗易懂的結論。

他被判入獄是活該受的罪,這麽快又重獲自由,一定是和警方做了不可告人的卑劣交易,以施樂會殺手和鄧肯家族曾經深入這個城市的觸角作為籌碼,有的是好處可以交換。

希爾德收回視線,不再和任何人對視。

奧斯卡往小巷深處走,他也感到整條街的氣氛十分詭異,盡管四周一片寂靜,可無論是遊蕩的流浪漢還是角落裏的幫派分子,全都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確切地說,是望著跟在他身後的希爾德。

奧斯卡沒想到他們對他的敵意這麽深,也許在這些終日遊走於犯罪邊緣的家夥眼中,希爾德根本不是曾經的同類,反而是警方派來的臥底。這是他一度想讓希爾德待在車裏的原因,但希爾德還是跟來了。奧斯卡覺得他並不在乎這些銳利的視線,能夠刺傷他的反而是柔軟的東西。

他們繼續往前走,來到橡樹街7號。

那是一棟外觀陰沉的公寓,不管陰天下雨還是晴空萬裏,公寓外墻總是給人一種粘稠潮濕的感覺。奧斯卡走進狹窄的門廳,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門房自顧自在櫃台後面吞雲吐霧,無暇關心進來的人到底是誰。

奧斯卡站在他面前,發現他正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轉播的球賽,於是伸手敲了敲櫃台。

“幹什麽?”門房不耐煩地問。

“我要9號房的鑰匙。”

“9號房沒有人住了。”

“我知道。”奧斯卡給他看自己的警徽,“我們要進去查案。”

門房這才轉過頭來,先往他的警徽上瞟一眼,然後嘴角掀起一個嘲笑。

“他死掉了啊,肯定是被人殺了,這還用查。”門房說,“你不用問我任何問題,上次就有人來問過,問我有沒有看見什麽可疑的人出入。當然有了,進進出出的人每一個都很可疑,你們也是。警察根本就是例行公事,怎麽可能會認真查這種案子,來一次,把屍體擡走就夠了,免得爛在這裏發臭。”

這就是為什麽這樣的案件總是累積在懸案裏的緣故,沒人在意死者為什麽會死,周圍的人都默認他早晚死於非命,誰也不在乎,也許連死者自己都沒在乎過沉冤得雪,死人已經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奧斯卡說:“那你不介意我踢開門進去看吧?”

門房滿臉厭惡地看著他,僵持片刻後從掛鉤上拿下一把鑰匙丟在櫃台上:“去看吧,但是別破壞東西,你知道這裏……”

“這裏歸匕首管,麻煩的事情要是超出了他能看管的範圍,還可以去找街區老大巨人穆羅尼。”

奧斯卡轉頭看了希爾德一眼。希爾德目光平靜,只是陳述事實。

門房也在看他,不過態度不如外面那些家夥那麽尖銳。

奧斯卡把警徽收回來,拿起櫃台上的鑰匙說:“謝謝,我們知道規矩。”

門房不再理睬他,轉頭繼續看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