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理論核心

薛向見蘇油一身灰土,笑道:“你這樣子要讓西京教坊司花魁娘子見到,怕是得讓人家大失所望了。”

蘇油狼狽地笑著拱手:“下官見過薛公。”

薛向叫下人送來溫水和帕子:“先洗洗臉,然後我們細議。”

蘇油梳洗完畢,這才來到堂上:“下官赴任都快兩月了,才來拜會明公,祈明公稍恕怠慢之罪。”

薛向笑道:“要是陜西各州轉運使都如明潤這般,老夫那才喜不自勝。”

知客上了茶,薛向才對蘇油說道:“軍事是老蔡的職責,我從不過問,不過陜西數十萬大軍的糧秣生計,都在老夫肩上。明潤你來了,老夫也輕松了一大截啊。”

蘇油拱手道:“不敢,還得向明公多多請教。”

薛向說道:“老夫比你早來一年,別的事情沒來得及做,只幹了一件事——制置解鹽,備足十年所需。”

蘇油說道:“薛公高明,這是關鍵中的關鍵。見明公也在讀《金融論》,這是準備大用鹽引了?”

薛向搖頭:“可惜啊,仁宗山陵,中樞動議扣留解州二十萬貫的鹽引。”

這事蘇油也聽說了:“這是失信於商賈,多賴明公一力申辯,才保住了鹽引的信用。鹽引要是失去信用,那才是巨大的災難,陜西經濟立刻就要崩盤。”

薛向伸手撫摸著《金融論》的封面:“可惜朝堂之上,懂這個的人,太少太少……信用貨幣的概念,讓老夫嘆為觀止,張公智慮,吾不及也……”

蘇油笑道:“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明公的做法,其實就是張公理論的實踐。”

薛向呵呵笑道:“都說知易行難,可到了張公這一步,卻是對實踐的升華,更難。”

蘇油說道:“萬事萬物,皆有其理,人能成為萬類之英,就是因為能夠在知和行中相互提煉和證明,從中探尋出道理,相互牽引進步,走到今天。”

薛向眉毛一動:“明潤細解一二?”

蘇油說道:“眉山之學,大體認為未經證明的所謂‘理’,應當分為兩種。一種叫公理,一種叫猜想。”

“公理是真理,又分兩種。一種來自人類理性和願望的發展,是所有人共同遵從的道理——比如父母要養育孩子,孩子對父母有孺慕之心。”

“另一種則是長期反復實踐所得到的經驗,無需再加以證明的經驗——比如一加一為二;比如平面兩點間,有且只有一條直線。”

“猜想比公理更加復雜,更加高級。但是未證之前,它們可能為真,可能為假。需要經過公理的證明後,才能轉為真理,然後可以拿去證明其它猜想——比如以人生而對父母有景慕之心,去證明人的道德,起於孝養;比如用矩形面積的計算公式,去證明勾股定理。”

“一條條猜想辯出真偽,再一條條積累起來,成為體系,是為格物致知。”

“有了知的積澱,才能去證更難的猜想,明透更高一層的真理。”

“是故疑非格莫以知,理非知莫以明,道非理莫以證。”

“也就是說,光想光說是沒用的,還得通過實踐來辨真去偽。實踐,猜想,證明,再用於實踐,就如緣梯上塔,呈螺旋狀越走越高。”

“這就叫知行合一。兩者同樣重要,不可偏廢,因此薛公的作為,並非不及張公。”

“當然這些只是簡始,蘇油對工數之理,所得較豐;而人治之理,就總結不足,需要借我大宋諸公的高明,大家一起去探究了。”

薛向很好奇:“明潤所得的人治之理,真理有哪些?”

蘇油慚愧道:“蘇油智拙,我所得的就兩條,其一是人喜族而群居;其二是子女於父母,幼必孺慕。三是人數極多,總有於前兩條反動的個例。”

薛向點頭:“我有些明白了,明潤所謂真理,即可謂至簡之大之理。其余諸理,皆須以此為據,所證有實,方為真。”

說完又合掌大笑:“甚好,那如今蜀學的核心,總結起來就是八個字——知行合一,真理可證。”

蘇油大驚:“明公這八個字的核心,可謂綱要!”

薛向捋著胡須有些得意:“有明潤這番言論裝點,老夫再見張公,庶幾無愧!”

這老頭也頗有趣,兩人就以金融論中的鹽引之論為引申,展開了一場格物致知的討論。

這東西其實是蘇油啟發張方平寫出來的,中間文字和金融概念,好多還是蘇油自己的手筆,因此老頭有些吃不透的地方,經蘇油一說,立馬就能明白。

兩人說過一陣理論,老頭對蘇油的能力越發篤定,之後便慢慢轉到了實務上來。

薛向說道:“可惜啊,為了應付朝堂,老夫只得將存鹽拿去填了他們的胃口,保住了鹽引發行。十年之用,轉眼空了一半,好些大事,做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