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們一行十人,皆是一身玄色勁裝,動作整齊劃一,訓練有素。

為首的男子約莫二十出頭,蜂腰猿臂,身形魁梧,容貌硬朗,側臉靠近耳蝸處一道拇指長的刀疤,不減他的俊氣,反而平添了一絲鋒芒。

他們一行人縱馬疾馳連夜而來,沿途已經見過無數家破人亡的慘況,個個面色肅穆。

而為首的男人面色更是仿徨悲愴中帶著一絲灰敗。

他跳下馬來,撲進去了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廢墟。

他惶惶然站在滿目瘡痍之地,開始先用佩劍挖地,後頭索性徒手挖掘。

鮮血順著他的指尖落進汙泥,他渾然不覺疼痛一般,挖了良久卻也是徒勞無功。

隨行之人,皆面露不忍之色,一個褐色頭發,白皮深目的年輕小將開口道:“頭兒,不然我們去找這裏的縣官問問,看看統計的傷亡人數是多少……”

其實他們來的時候就打探過消息,河壩崩潰,壩頭村首當其沖,無一活口幸存。

當地的官員早就出逃,這一方百姓的屍首早就讓洪水都卷走了,根本沒人來統計什麽傷亡。

可是他也知道眼前這小村莊裏有他們頭兒的家人。

人在面對這種境況的時候總是會想做點什麽的,哪怕最後徒勞無功,心裏也會好受一些。但不管怎麽樣,也總比眼下這般瘋魔了一般好。

“或者您家人正好出遠門去了,給躲開了。”

男人終於冷靜了下來,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動作滯緩得似扯線木偶。

又是良久,男人才聲音喑啞地開口道:“我母親是遠嫁而來,因為長輩不睦,已經許多年沒有來往。且內子性子怯懦,弟弟更是年幼,她們並不會無事就去其他地方。”

他說到此處聲音越發低沉,如朽木摧枯拉朽,又似嗓子裏氤氳著血團一般。

隨行之人都不知道如何寬慰於他,只得偏過頭去。

“此行我們出來的目的是給義王尋子,因為我的緣故才讓你們隨我多奔波了路程。青意現在這裏謝過諸位兄弟。”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如今既已……既已知道結果,便不在此處停留,別誤了義王的大事。”

這男人便是武家被強征入伍的大兒子武青意。

他從家離開的時候是冬天,尚未和大部隊匯合就遇到了大雪。

大雪封山,他們一行人凍死病死過半。

延誤了時機,是要砍頭的罪過,那監軍索性也不管這些新兵,兀自逃命去了。

本以為是沒了活路了,沒想到他們幸運地遇到了義王。

義王救了他們,也沒有強求他們追隨自己,只同他們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昏君苛政,百姓何其無辜?”

本朝皇帝昏庸,只顧自己享樂,放任宦官當權,苛政猛於虎,民間早就怨恨沸騰。

若不是無奈,誰願意為這樣的皇帝賣命?

武青意等人那時候已經誤了軍機,按軍法當誅,就算回鄉那也是逃兵,不知道哪日朝廷就會發難,牽連家人,便順勢加入了義軍。

但到底幹的是造反的事兒,武青意並不敢和家裏通信,只等著局面穩定之後再將家人接到身邊。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五六年。

這些年武青意屢有建樹,還得了義王的賞識,從一個普通的士兵升到了將領之位。

這時候他就很想把家人接到身邊了,恰逢義王身邊也發生了一見到大事——他養在鄉下的孩子丟了。

其實也不是這會兒才丟,而是已經丟了數年了。

但是義王和武青意一樣出身微末,發跡前不過是個小小伍長。

起義以後他將家人安置到偏遠地方隱姓埋名,每過數年才敢歸家一次,唯恐牽連他們。

直到半年前義軍勝券在握,義王才親自回去接家裏人了,這才知道兒子丟了。

義王克幾奉禮,行軍在外不近女色,又鮮少歸家和發妻團聚,那孩子是他的獨苗,自然重視非凡。

武青意奉命尋找,但盡管一行人皆是精銳,但距離事發已經經年,尋的又是個幼童,便只有個大概的範圍,一路尋到了家鄉附近。

他本是打定主意這次就把家人接走的,沒成想天降暴雨,河岸決堤,又是一樁慘禍。

他心中悲痛萬分,但多年的自制力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既然自己的家人沒了,他就更該幫著於他有恩的義王尋回兒子,讓他免遭自己如今所受的錐心之痛。

得了他的命令後,一行人翻身上馬。

武青意勒著韁繩調轉馬頭,暗沉如水的眼神在故土停留了片刻後,終是和下屬一道離開。

…………

此時數百裏之外的寒山鎮上,王氏正跟顧茵說著話,卻猛地一連打了十幾個噴嚏,怒罵道:“也不知道哪個龜兒子念叨老娘!”

隨即她又想到了自家男人和兒子,還有壩頭村那些舊識都沒了,除了眼前的顧茵和小武安,哪裏還有人記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