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燈下黑。)

不過用這種姿勢睡覺,枕和被枕的都不會太舒服。起先還咬牙堅持了一刻鐘,後來實在難受得慌,就各睡各的了。

反正老姑奶奶是不會吃虧的,她一個人占盡天時地利,睡得很舒坦。可苦了萬歲爺,山野間後半夜很涼,得蓋上被子才能入睡,結果呢,枕頭被霸占了,被子只能搭一個角,一夜接連凍醒好幾回,勉強勻過來些,一會兒又被卷走了。

後來實在困得不行,也就顧不得那些了,於是第二天醒來的頤行看見了這樣一副景象,高高在上的萬歲爺穿著單衣,蜷縮在床沿上。那種落魄又無助的可憐相,饒是老姑奶奶這樣的鐵石心腸,也生出了一點愧疚之感。

她伸手拍了拍他,“萬歲爺,您怎麽睡成這樣呀?快挪過來,要摔下去啦。”

今天的皇帝分明有起床氣,都沒正眼瞧她,氣呼呼翻身坐了起來。

頤行訕笑了下,“怎麽了嘛,天光大好,萬物復蘇,您有什麽道理不高興啊?來,笑一笑,整日心情好。”

皇帝別過了臉,“朕笑不出,朕這會兒渾身都疼,心情很不好。”

頤行自然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一向一人獨霸龍床,某一天開始和另一個人同床共枕,而且被欺壓得無處可躲,這種委屈的心情,簡直無從抒發。於是她想了個轍,“下回讓他們多預備一條被子,咱們分著睡,就不會打起來了。”

皇帝覺得她純粹瞎出主意,召她來就是侍寢的,兩個人各睡各的,還怎麽體現琴瑟和鳴?有些事你知我知,他身邊的人一個都不知,這是關乎男人顏面的問題,千萬馬虎不得。

只是這一夜的煎熬,讓他不再想說話,他蔫頭耷腦邁下床,誰也沒傳,自己穿鞋,自己穿衣裳。

頤行一看這不成,哪兒能讓萬歲爺親自動手呢,忙上去伺候,殷情地替他披上了單袍。一排紐子扣下來,復又束腰帶,臨了看見她那個荷包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捏在手裏吱唔著:“做得不好,萬歲爺可別嫌棄。”

皇帝從她手裏把荷包摳出來,蹙眉道:“好好的,你捏它做什麽,都捏得走樣了。”一面說,一面低頭掛在行服帶上,復又整整衣領舉步邁出去,然後回身,重新替她掩上了門。

皇帝早晨有機務,要會見臣工,和在紫禁城裏沒什麽兩樣。不過不用雞起五更,可以延後到辰時,再在前頭無暑清涼升座。

頤行透過門上菱花,看外面伺候的人迎他上西次間洗漱,心裏慢慢升起一點溫存來──這樣一個尊貴人兒,好像也有尋常男人待自己女人的那份細致勁兒呢。

出門不忘關門,因為她身上只著中衣,不能讓那些奴才看了去。她有時候細品咂他的言行,窩裏橫常有,但對外一向有大氣的人君之風。其實遇上這樣的男人,若沒有那些心結和將來不可預測的變故,就看當下,算得上是極窩心的吧!

那廂含珍和銀朱也從殿門上進來了,站在寢室門口輕喚:“主兒,該起了。”

頤行應了聲“進來”,自己穿上氅衣,隨意拿簪子綰了頭發,打算回“一片雲”再洗漱梳妝。

出門遇見了禦前司帳的女官,她頓住腳,氣定神閑地吩咐:“昨兒一個玉枕散了架,請匠作處的人想法子修一修吧。”那女官聽了,神情倒沒什麽異樣,低眉順眼道了聲是。可頤行卻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再也不好意思停留,匆忙往自己小院兒去了。

到了沒外人的地方,才叫渾身舒坦。含珍伺候她擦牙洗臉,先拿溫水給她浸了手,再用松軟的帕子包起來。後妃的那雙柔荑是第二張臉,必要仔細養護著,用小玉碾子滾,再拿玉容膏仔細地按摩。老姑奶奶晉位三個月了,做過零碎活兒的雙手,如今作養得臉頰一樣細嫩。那纖纖十指上覆著嫣紅的春冰,末尾兩指留了寸來長的指甲,小心翼翼拿累絲嵌珠玉的護甲套起來,她還要做作地高高翹起,翻來覆去看,好一派富貴閑人的爛漫。

銀朱在一旁奉承拍馬,“主兒今天氣色真好,面若桃花不為過。”

含珍聽後心照不宣地一笑。

頤行明白她們的意思,翻眼兒說:“我可什麽都沒幹。”

含珍說是,“是行宮的山水養人。”

這回頤行沒辯駁,她們取笑,她也不以為意,待一切收拾完,該上太後那兒串門子了。

從前位分低,沒有在太後跟前說話的份兒,現在位列四妃,發現太後是位溫和仁厚的長輩,便很願意上她身邊多陪伴。

人說愛屋及烏,想來就是這樣,自己不嫌棄皇帝了,連著他的額涅也覺得可親。

進了月色江聲,太後剛做完早課,正由雲嬤嬤伺候盥手。見頤行來了便招呼:“才剛做得的蓮葉羹和金絲小饅首,來來,陪我再進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