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3頁)

照這麽下去,恐怕撐不了太久,頤行回尚儀局的想頭也得破滅。

又到宮門下鑰的時候了,小蘇拉在檐角掛上了風燈。春天夜裏愛起霧,入夜後越來越濃,燈籠在一片白茫茫的雲海裏閃著淒迷的光,起先有盤子大,後來漸漸斂起了光腳,變得只有巴掌大了。

頤行站在檐下想,今兒夜裏可真奇怪,仲春時節竟像倒春寒似的。仰頭看燈籠,原來霧氣的顆粒那麽大,數之不盡凝聚在一起,上下翻飛著,遇著氣浪一去千裏……

忽然濃霧裏出現個人影,那身形可不是安樂堂裏的人,直把頤行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正要問是誰,那身影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鴉青色袍子,腰上掛葫蘆活計,要是料得沒錯,是夏太醫乘著濃霧來了呀!

只是他這回拿紗布蒙著口鼻,只看見刀裁的鬢角和令人形容不出的眉眼。那眼睛是山巔後的朝陽,溫暖明亮,眉峰卻攏著崢嶸之氣,觀之儼然。頤行想這回可算見光了,她看清楚了。然而再細想,卻又什麽都沒看著,下半截不露出來,也是看了個枉然。

不過眉眼精致,頭發烏濃,身量很高,聲氣兒還討喜,下半張臉只要不是鼻塌嘴歪,這人也算夠齊全的了……齊全是齊全,回回天黑了出來是為什麽?上太醫院找他去,還查無此人……

頤行不自覺又往後退了半步,“夏太醫,您老怎麽來了?”

他沒有太多的表示,眼睛朝屋裏望了望,“來瞧病。”

頤行說哦,“幹嘛大夜裏瞧病呀?您總這麽夜奔,也不是個事兒呀。”

這是對人家的身份產生懷疑了,白天見不著人,晚上才現身,對於頭腦簡單的老姑奶奶來說,實在是一陣賽一陣地瘆人。

夏太醫大概覺得她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但良好的教養支撐著他,克制住了擠兌她的沖動。

“我是禦藥房當值的,這陣子專負責夜裏坐更。禦藥房的人不給宮人看病,姑娘知道吧?給送到安樂堂來的人又是苦到根兒上的,所以趁著得閑過來瞧瞧,算積德行善。”

這麽一說,頤行立刻對他肅然起敬了,坐更的太醫果然不同,品性就是那麽高潔!

“您受累,請您隨我來。”她說著引他進了屋子,只是心裏還納悶,又朝外頭看了一眼,“就您一個人來的?沒有太監跟著呀?”

夏太醫那雙眼睛瞥了過來,頤行到這會兒才發現,他的眼梢微微揚起,很有畫本子上說的,那種亦正亦邪的味道。

有的人耍橫靠大嗓門,有的人只需輕輕瞥你一眼,你就慌了神,夏太醫屬於後者。

頤行再不敢多問了,忙給他搬條凳來。他也不坐,彎腰垂手壓住含珍的手腕,略沉吟了下,說是“虛勞”。

頤行不懂醫術,也不知道什麽虛勞實勞的,待夏太醫診完了忙遞上手巾把子,問:“這虛勞還有救嗎?”

想必太醫都是極愛幹凈的,對病症也有忌諱之處,診完了脈就遠遠退到南墻根兒去了,手上一遍又一遍仔細擦拭,唯恐沾染上似的。一面打量含珍的臉色,行話說起來一套一套。

“虛勞多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所致。我觀她脈象,臟腑不佳,氣血陽虧,因此面色萎黃,神疲體倦。這種病,拖延的時候越長,病症逐漸加重,就不好治了。”

頤行說是,“來瞧的太醫也是這麽說,給開了兩劑湯藥,就撒手不管了。”

夏太醫道:“都這樣,不是替主子們瞧病,盡了本分就行了。女孩兒的勞怯調理起來費時費力,有怕麻煩的,胡亂開兩節藥就打發了。”

這麽一比較,眼前這位太醫真是個大好人。不管他最後能不能救含珍,有這兩句掏心窩子的話,事兒就顯得靠譜多了。

頤行由衷地說:“您這心田,怕是紫禁城裏最好的啦。這地方是天字第一號,卻也沒什麽人情味兒,您是當太醫的,願意看見太醫堆兒裏不好的痼疾,沒和那些蒙事兒的同流合汙,您就是這個。”說完比了比大拇哥。

面罩底下的表情怎麽樣不知道,面罩上方的眼睛卻微微彎了起來,也許是笑了吧。

夏太醫說:“我也想讓這紫禁城裏有人味兒,幹我們這行的,能救一個是一個。孔夫子不是說了,天下大同嗎。不管宮值也好,外值也好,都能盡心盡力救人,讓這深宮再沒有枉死的宮人,就是我平生夙願了。”

頤行連連點頭,果然心若在夢就在,這位太醫實在不一般。

她又扭頭瞧了眼含珍,問:“她這病,依您之見還有法子嗎?”

夏太醫說:“金針引氣,令脈和,再輔以黃芪桂枝五物湯,吃上十劑後另換方子。勞怯其實並非無藥可醫,要緊的是願意花功夫,譬如她寸口①發澀,尺中②發緊,用金針引陽氣入體,慢慢就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