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還在,錢沒了,頤行直撓腦袋,“我的銀票呢?”

她是趁著中晌飯後回來的,本想帶上銀票,回頭見了閻嬤嬤好施為,誰知回來翻找了半天,磚縫都被她摳大了,最後也沒找著那張銀票。

這麽看來,是東西落了誰的眼,被有心之人吞了。

頤行氣得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直倒氣兒,真是流年不利,皇貴妃沒當成,被送到教習處來做宮女,原想著還有最後一條路能走,誰知藏得好好的銀票也沒了,那往後可怎麽辦?說不定會被發落到北五所當穢差吧!

頤行沒了精氣神,人也頹喪得走不動道兒了,大概因為她一直不露面,教規矩的姑姑打發銀朱回他坦找她了。

銀朱進門就瞧見她一臉菜色,納罕地探了探她的額頭問:“姑爸,您怎麽了?身上不舒服麽?”

頤行調轉視線,遲鈍地望了她一眼,“銀朱,我的膽兒……碎了。”

銀朱嚇了一跳,“膽兒碎了?”

頤行垂頭喪氣掀開了鋪蓋,“錢是人的膽兒,我的銀票被人偷了,我這回是徹底窮了。”

窮比起境遇不佳,要可怕十倍。

銀朱也愣住了,她知道老姑奶奶進宮偷摸帶了銀票,卻不知道她把銀票藏在哪兒了。直到看見炕台和墻壁夾角之間的縫隙,才恍然大悟。

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下狠勁兒盯著那條縫。不死心,拔下頭上絨花,拿簪子在縫裏來回刮了好幾遍,最後只得認命,慘然說:“看樣子是真沒了。”

不知道是哪個黑了心肝的,會做出這種事兒來。銀朱一惱,叉腰說:“秀女裏頭還養賊呢,我找閻嬤嬤去,就算拿不住現形兒也要鬧大了,讓她出不了手,巴結不了上頭。”

結果被頤行一把拽了回來,“帶東西進宮本就違列,要是捅出去,吃不著羊肉還惹一身騷。這銀票不管是落在誰手裏,都找不回來了,幹脆別出聲,看看這間屋子裏誰被閻嬤嬤挑中,九成就是那個人。”

銀朱聽了,喪氣地點點頭,心裏仍是不服氣,嘀咕著:“世上還有這號吃人飯拉狗屎的玩意兒,要叫我逮住,一定活剁了那只賊手!”

然而錢丟了就是丟了,再也回不來了,反倒是頤行耽誤了學敬茶的工夫,被姑姑罰站了墻根兒。

挨罰常有,這已經算輕的了,罰跪更難熬。

起先頤行還臊得慌,後來慢慢看開了,有什麽比丟了錢更叫人難受的。

二百兩啊,尋常家子好幾年的嚼谷,也是她攢了很久的梯己,一下子全沒了。

錢飛了,人也廢了。院子裏的秀女們端著茶盤,仔細按著姑姑的教誨邁步子、蹲安,頤行灰心喪氣,把視線調到了半空中。

天是瀟瀟的藍,金黃的琉璃瓦上間或停一停飛鳥。鳥是悠閑的,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聊得沒興致了,大家拍著翅膀起飛,從紫禁城的最北端飛到南邊午門,只需一眨眼。

自己要是只鳥兒多好,也不會因這二百兩沒了,氣得連上吊的心都有。

大概是因為太喪氣了吧,耷拉著腦袋站得不好看,頤行正悵惘,老宮女的藤條落在了她背上。

“啪”,春綢的薄袍子扛不住擊打,脊梁上火辣辣疼起來。頤行“唉喲”了一聲,從沒挨過打的姑奶奶又疼又惱,一下子蹦起老高,扭頭說:“你打我幹什麽!”

老宮女的臉拉了八丈長,“還敢犟嘴?”又是一記藤條落下來,高聲道,“進宮的規矩教過你們沒有?看看你,拱著肩、塌著腰,讓你罰站,是讓你消閑來了?”

那藤條真如鞭子一樣,除了不打臉,哪兒都能抽。所到之處像點了火,從皮膚表面泛濫開,直往肉裏頭鉆。

頤行閃躲,卻打得更厲害了,她只好討饒,說:“好嬤嬤,我錯了,往後再不回嘴,再不塌腰子了。”這才讓老宮女停了手。

也許是帶著點有意的為難吧,頤行的身份讓很多人瞧不慣她。她是尚家的姑奶奶,廢後的長輩,誰動了她,誰就能抖起威風,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變成打虎的英雄。

老宮女多年的郁塞似乎得到了釋放,那張蒼白的臉上浮起了紅暈,錯牙哼笑著:“既到了教習處,就得受我的管,誰要是敢叫板,管不得你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一律宮規處置。姑娘在家是嬌主,在宮裏可什麽都不是,你不懂規矩,我教你,我就是幹這個吃的。你給我聽好了,再叫我看見你三心二意,就罰你在院子裏頭頂磚,到時候面子裏子都顧不成,你可別怨我。”

頤行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心裏委屈又不得申冤,眼睛裏裹著淚,不敢落下來,怕流眼淚又是一頓好打,嘴上應著:“嬤嬤教訓得是,我以後都聽您的,求嬤嬤饒了我這回吧。”

要說脾氣,頤行實則有些軟弱,她心氣兒高,那是因為在尚家她是長輩,一落地就有一堆的侄兒給她磕頭請安。她以為世上全是好人,她對誰也沒有壞心思,誰知道進了宮,遇上好些不拿她當回事的,還偷她的銀票。這回又挨了打,才知道人雜的地方步步江湖,她的傲氣像水潑在沙地裏,畢竟宮裏不和你講理,從來都是鞭子說話。頤行不欺軟,但她怕硬,這麽一來完全歇了菜,自己安慰自己,忍一時風平浪靜,等將來有了出息,再殺他個回馬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