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吳尚儀因見過了那三位主兒,又得了這番示下,返回尚儀局的時候,一路上心事重重,走到重華門前,恰好遇上了從對面過來的劉總管。

劉全運原想和她打個招呼,沒曾想她低著腦袋,全然沒瞧見他,便笑著喲了聲,“茹姑姑眼眶子夠大的。”邊說邊瞧她手裏紙包,靦臉道,“瞧這架勢是得了賞,難怪不理人呢,敢情是怕我搶了您的好物什。”

吳尚儀這才回過神來,往前擡了擡手,“什麽好物什,不過兩包杏仁粉,大總管要是不嫌棄,我就孝敬您啦。”

劉全運任六宮總管,平時撈夠了油水,兩包杏仁粉在他眼裏不值什麽,便讓了讓道:“我不過說句玩笑話,您還當真了呢。”說罷朝西二長街方向遞了個眼色,“您打那兒來?”

吳尚儀正要找他討主意,便將他拽到一旁,小聲把剛才的經過和他說明了,末了兒道:“這麽大的事兒,我不敢私自做主。雖說篩下個把秀女,不過是咱們一句話的事兒,可那位畢竟出自尚家,上頭能不知道有這麽個人?如今裕貴妃沒發話,倒是翊坤宮的恭妃娘娘給了示下,您說,這事兒怎麽處置?”

劉總管也犯了難,“按說這個該聽裕貴妃的意思,但翊坤宮那位的面子也拂不得,誰讓人家是太後跟前紅人兒呢。”

“那……打發人去探探裕貴妃口風?”

“那不能。”劉總管立刻打消了她的念頭,“裕貴妃要是說留,您還能和恭主兒對著幹?回頭兩邊鬥法,咱們做奴才的夾在裏頭左右為難,何苦尋那不自在。依著我,找個折中的法子最好,要眼裏頭既有裕貴妃,又不得罪恭妃娘娘。”

吳尚儀想了想,慢慢點頭,半晌苦笑了下,“逢著這種時候,咱們這號人最不易。”

劉全運扯了下嘴角,“咱們這號人,多早晚容易來著?就這麽兩頭敷衍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說完負著手,踱著方步走遠了。

吳尚儀這頭也不是全無打算的,特意告知了劉全運,是為將來萬一出了岔子,好有個推脫。

當然選秀期間,宮裏主兒們只要家中有人應選的,都沒閑著。尚儀局的門頭都快被她們踏平了,誰都指望深宮之中有個貼心的親人幫襯著,即便最後不是入選留在宮裏,哪怕是指派給王侯貝勒們做福晉,也是臉上有光的事兒。

二選過後,能進宮再度參選的,所剩只有三百來人了。這三百個人大多數會留到最後,其中的差別,不過是在最後一項查閱中分出三六九等來。上等的作為妃嬪候選,中下等者裏,有過分不如意的發還歸家,剩下的便充作宮女。

三選這回定在了靜怡軒,靜怡軒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前檐出抱廈,眾多的屋子勾連在一起,又各有私密性,正好作為探究宮人之秘所用。

這日頤行和銀朱一同進來,雖然事先已經大概知道查驗的內容了,但在貼身丫頭之外的人面前脫衣裳,也是件令人尷尬的事兒。

隔壁有秀女扭捏了,頤行聽見承辦差事的嬤嬤慍聲訓話:“你有的咱們都有,有什麽可害臊的!宮女子哪個不打這上頭過?要伺候主子,首先得百樣齊全。其實啊,誰也不願意平白瞧這個,這不是身上受著皇命嗎,少不得要委屈姑娘。姑娘將來當了主兒,就知道咱們的好處了,細細地瞧,也是為著姑娘,不叫姑娘在主子跟前失儀。”

頤行聽在耳朵裏,知道無論如何含糊不過去,倒也爽快,三下五除二,在窗前脫光了衣裳。

支摘窗上糊著厚厚的窗紙,人影是透不到外頭去的,但窗屜子後有溫暖的光投射進來,給這如帛的身子染上了一層淡暈。

說實在話,吳尚儀沒見過這麽齊整的姑娘,就是尚家早前幾位被賜婚的少福晉,也未必能和她相提並論。這是喝了仙露才作養出來的細膩肉皮兒麽?能夠讓女人移不開眼,那才是頂頂高級的身段。

自然,觀其形是不夠的,還得拿手觸探。有種女孩兒瞧著秀柳,摸上去全不是那麽回事兒,像胎質粗糙的瓷器,不管上了多厚的釉也遮擋不住。可這位姑奶奶不一樣,她就是從內到外的細潔,如同捂暖的羊脂玉,渾身散發出一種不驕不躁的氣韻來。

這可怎麽辦,要挑揀,實在沒處可尋不足,纖長的胳膊腿兒,該有肉的地方一兩也不缺,真要是晉了位……嘖嘖!

吳尚儀雖也有惜才之心,但這些年混跡在深宮,早就打磨出了一副鐵石心腸,就算你是尊銅像,她也能給你摳出個窩窩來。

於是寒著臉,把手收了回來,扭過頭,沖邊上嬤嬤做了個眼色。

三選不像頭選、二選,當場能知道留或撂牌子,得等所有人都選完了,將你分到哪一堆裏,你才能明白自己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