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遲理下葬的那日,醞釀許久的鉛雲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下連綿陰雨,雨水溟蒙,氣溫驟降,整個城市一夜之間入冬。

遲理的親朋好友們在雨中送她最後一程。

遲遇穿著一身黑,紮起高馬尾,素顏,雙手穩穩地將骨灰盒抱在胸前,走得不算慢。

冉禁撐著傘,高舉在遲遇的頭頂。

即便風雨不息,遲遇的肩頭和遲理的骨灰盒都沒有被沾濕分毫。

秋雨越下越密,天地一色。

雨水拍打在緊繃的傘面上,發悶的聲響蒙著耳朵,如網的雨點迷著眼,天地萬物都被壓得灰沉沉,唯有遲遇黑曜石一般的眸,清洌深邃,清晰明亮。

將姐姐的骨灰盒放入墓地裏,看著墓地員工將頂蓋封好,從半山坡一路占到山頂的送行親友們哭聲和雨聲混合在一起。

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後一程。

從此以後,世間再無遲理。

冉禁的個子比遲遇矮一些,為了不讓她腦袋撞到傘邊,全程冉禁上臂都是向上揚起的姿勢,目光直視前方,似乎要將霏霏煙雨的每一幀都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送別的哭聲在墓園裏縈繞,冉禁才收回了漫無邊際的目光,看向身邊的遲遇,手伸入口袋,想要將那包昨日沒有派上用場的紙巾遞給遲遇。

出乎預料,遲遇沒有哭。

晶瑩的雨珠被驟然而起的風卷著,穿透了冉禁的護航,沾在遲遇的長眉上、睫毛上,將她原本就濃麗的五官染得更加鮮艷,寒澈的眼波欲滴。

遲遇從冉禁的傘下離開,屏退了其他人,獨自站到了遲理的墓邊。

“我會用余生查明真相,無論是誰下的毒手,我都會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雨水很快沿著她的臉龐涓涓而下,匯聚在下巴,斷了線地往下滴。

遲遇輕微地哽咽了一聲,熱淚和冷雨混合在一起。她緊咬著唇,待緊繃的唇和洶湧的悲痛暫時被強壓下去之後,提及兇手時的一腔怒意,全部化成了割心的不舍。

她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訣別,什麽是永遠地失去。

“姐姐,我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的,你別擔心。下輩子……咱們還當姐妹。”

遲遇在漸大的雨幕裏,親吻了姐姐的墓碑。

.

從墓地回來後,遲遇洗了熱水澡,出來之後有點兒發燒的跡象。

她昏昏沉沉地喝了熱水吃了藥,靠在沙發上拿著手機發微信。

她記得冉禁沒走,跟著一起回了遲家。

吃藥的水是冉禁給倒的,藥也是她拿的。

遞來幹燥又柔軟的睡袍時,遲遇還嗅到了她身上的雨水味。

“你把衣服換了吧。”遲遇雙手握著溫暖的水杯,擡頭看冉禁,啞著嗓子說,“不然你也得生病。”

冉禁“嗯”了一聲之後,也立即沒換衣服,而是跟蘇阿姨說了些什麽,回頭對遲遇說:“公司還有些事,我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好好調時差吧。其他的應該沒什麽事了。”

“辛苦了,冉姐。”

冉姐淡淡一笑,離開了遲家。

遲遇吃了退燒藥後稍微睡了一會兒,下午四點醒來,收拾了一番準備出門。

從三樓臥室往客廳走的時候,站在客廳的蘇阿姨擡頭對她說:

“二小姐醒啦?這是要出門麽?晚飯準備好了,吃點兒?”

遲遇看了眼餐桌,擺得滿當當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菜。

她雖然沒什麽胃口,可又不想辜負蘇阿姨的心血,浪費一桌子豐盛的菜肴,便坐了下來,努力吃上幾口。

“二小姐來量一量體溫。沒退燒的話可不好往外跑的,外面還在下雨呢,冷得人骨頭都疼。”蘇阿姨拿了體溫槍過來給她測了一下,37度多點,的確是退了點,還沒完全好。

遲遇將筷子放下說:“是冉姐交待你的麽?”

在她印象裏,蘇阿姨在她們家幫傭了五年,雖說很勤快,但也不至於這麽細致。

這份周到很熟悉,是冉禁的做派。

蘇阿姨快人快語:“是啊,冉小姐離開的時候特意交待的,還說讓你能不出門盡量別出門了,在家養養病,她忙完公司的事兒晚上來看你。”

要是這份關懷放在別人身上,多少都會透著點兒殷勤的味道,但擱在冉禁身上,便是恰如其分的體貼。

因為她一直都是這麽做的,無論是對姐姐,還是對姐姐身邊所有親近的人。

遲遇吃了幾口後出門了,她非出門不可。

她要親自去找好友,看證據。

遲遇中學時上的那所國際學校裏人才輩出,如今大多數都走上了正統的精英之路,當然,也有一些不太正統的。

這幾天一直在幫她調查姐姐死亡真相的好友,就是她最為要好的發小,齊瞳。

在中學的時候齊瞳就是學校的萬事通,從低年級的小屁孩到校董的瓜,她手裏全都有。每次遲遇向她打聽個什麽事,都容易吃一嘴不相幹的瓜吃到撐,所以每回和齊瞳聊天她都直奔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