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賀顧和裴昭珩剛進了王帳坐下,便忍不住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看剛才那個內官形跡可疑,你既知道有人要來偷東西,為何還不小心些,眼下恐怕下人再去找他,也是找不到的了,這可怎麽辦?”

裴昭珩道:“他取走的那一份,本就不是真的。”

賀顧怔了怔,道:“王爺這是……故意備了一份假的,等人來偷?那到底是什麽?”

裴昭珩坐下,給賀顧倒了杯茶,才答道:“我自接任工部,因去年江洛水患之故,父皇叫我清查各州、府、道河工水利失修,堤壩不固之事,只是我朝疆域遼闊,要一一清查絕非一日之功,近處如江慶、洛陵、往返也需將近兩日,遠到北境、廣越、乃至西邊雁斷山,腳程慢些,一兩個月也無法走一個往返來回,若是一一遣人摸排,恐怕三五年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賀顧想了想,點頭道:“的確如此,而且有水之處便有河堤,如此上上下下起碼幾十個州府道,工程繁瑣冗雜,那王爺想了什麽辦法,這又與那偷東西的蟊賊有什麽關系?”

裴昭珩道:“我列了近十年所有加固整修、亦或是泛過水患的州府道衙門,凡是給朝廷要過銀錢重修的,都記錄下來做了份單子,清算了一下花銷開度,有過大或是過小的,依此理出一份名冊,叫承微帶人去各家錢莊,查了一下這些官員支取寄存錢銀的記錄,果然有五六個,都能與河工整修時間對上,後頭的事便只需順藤摸瓜了。”

賀顧有點驚訝,道:“錢莊賬錄,那不都是各個錢莊的私冊,怎會給承微他們看?”

話一出口賀顧就立刻反應過來了,暗道他真是越來越榆木腦袋,承微他們這樣出身十二衛,以前又是在皇帝身邊當差的,輕功能差到哪去?上房揭瓦、偷潛入室,看個賬本倒還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這樣的手段,他之前的確萬萬沒想到,一向看起來很正經的三殿下竟然會用。

看來,這半年他去給“長公主”奔喪,三殿下一人留在京中,工部、刑部庶務繁雜,他果然是被這些瑣事摧殘的老練多了,先前他還替三殿下擔心過,怕他只會有光明正大之想,行光明正大之事,最後反被小人陰詭手段算計,那就不好了,還好還好,如今看來,三殿下行事還是知道變通的,是他擔心太過了。

至於方才那個偷東西的蟊賊,賀顧細想了一下,便也大概清楚了,那些官員會把銀錢存在錢莊,恐怕這幾家錢莊背後,也是和他們有所牽連幹系的。

裴昭珩道:“承微與他部下,手腳幹凈,普通人發現不了他們行跡,離京前我便察覺王府左近,多了些行跡可疑之人,那時就猜到他們不肯坐以待斃、善罷甘休,多半是要臨死前一搏,偷走那份名冊和證據,便特意做了一份假的,貼身帶來了弓馬大會。”

賀顧怔然了片刻,其實他已經猜到了偷東西的是誰,畢竟管著官員調動任用的,除了吏部和太子,再沒有人有這樣大的權利,只是還是有些為三殿下這一出釜底抽薪感慨——

恐怕那個偷東西的,見裴昭珩把假名冊和證據單子這樣貼身收著,珍而重之,也要信以為真,覺得東西是真貨了。

賀顧道:“只是他們這樣費盡苦心偷了去,其實也用處不大吧,太……他又如何知道,你只抄錄了這麽一份?”

裴昭珩卻緩緩搖了搖頭,道:“子環想岔了,他要的並不是我留不下證據與名冊,他只是要提前知道我有何證據,怕我奏稟父皇,好早做準備罷了。”

賀顧“啊”了一聲,恍然道:“……原來如此。”

頓了頓,又道:“那……回京後我得了拔用,就得往承河去了,屆時他曉得了王爺在查此事,會不會……”

賀顧話還沒說完,倒是方才心焦口渴,大口喝茶,唇角沾了水漬,正骨碌碌順著下巴往下滾,他自己也沒在意。

裴昭珩見狀,卻放下了茶杯,從袖中取出一塊純白絹帕,一邊給他沾了沾下巴上的水漬一邊道:“不必擔心,父皇一直安排了人在我身邊,他也還不至如此狗急跳墻,總要顧及體面,不敢真的做什麽。”

賀顧本來還在憂心太子的事,結果卻忽被三殿下拿帕子給他這樣細細擦了一回,他不知為何便覺出幾分臊意來,臉也有點紅了,想要拒絕,說自己擦就好,擡頭卻對上了裴昭珩也正低頭靜靜看著他的桃花眼,頓時心臟猛地漏跳一拍,滿心滿眼全是裴昭珩那張無一處線條不俊美淩厲的臉,連話都差點說不出來了,舌頭也一時打了結,又哪裏還記得怎麽拒絕?

這樣無聲對視,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一片寂然,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三殿下清淺緩淡的呼吸聲,可賀顧卻也能清楚的聽到帳外遠處傳來的人聲喧囂,盡管如此,他卻忽然覺得,此刻帳中和帳外那個喧囂煩鬧的世界,好像一分為二了,一動一靜,互不相幹,喧囂是別人的,可帳中這個世界確是獨屬於他和裴昭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