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日後,皇宮,攬政殿。

皇帝在奏折上落下最後一筆,這才把手裏的朱筆,扔到了筆架上,他站起身來,手裏拿著剛才批過那本奏折,又看了兩眼,最後鼻腔裏發出一聲幾不可察的低哼。

皇帝把奏折合上,往禦案上一扔,擡步走到殿前空著的那片空地上,來回踱起步來。

王忠祿伴駕多年,只是眼角余光,瞥見了聖上三分神色,心中便已知曉,陛下這是正煩心著呢,自然是大氣不敢出一下,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是個死物,不出一點聲響。

然而皇帝的怒氣,卻顯然沒有那麽容易平息。

攬政殿裏安靜的落針可聞,只有天子極力壓抑著情緒的低斥,聽起來格外叫人心驚。

“今年初夏,江慶、洛陵二地水患不息,朕五月便已撥了銀子,撥了人,前去治災平患,眼下已經八月初了,卻忽然冒出一窩人,聯名上書直諫,陰陽怪氣、旁敲側擊,話裏話外無非是怪朕不夠上心罷了!”

“朕還要如何上心?自五月以來,朕每日四更起,批折子要批到快子時,連頓囫圇飯都沒好生吃過,直到上個月災情稍緩,朕才得了幾日安歇,眼下,連屁股都沒坐熱乎,他們倒又開始數落起朕的不是了!”

王忠祿垂頭聽著,越聽右眼皮子跳的越厲害,此刻攬政殿中除了皇帝和他,再無第三人,他心知肚明,帝王這是在跟他吐苦水。

皇帝心思深,甚少有這般模樣的時候,他會這麽失態,定然不可能,僅僅是因為這些從來沒少過的諫言,肯定還有別的緣由。

便是王忠祿伺候他這麽多年,亦不敢說,能完全摸清皇帝心思,自然不敢胡言,可寬慰卻又必須寬慰,便只低頭恭聲道:“陛下勤勉,憂心國事,臣工們卻畢竟不能整日與陛下呆在一處,未必盡皆知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是,如今二地災情緩和,百姓可得休養生息,誰又敢說,這不是陛下夙夜操勞的功績呢?”

皇帝道:“災情究竟如何,朕亦不是沒有派遣欽差前往,心中自然知曉。上個月龔文虎、余亦成才從江洛回來,將二地民情告知於朕,如今,他們卻非要說,江洛二地災後重整、所需人手、錢糧都還不夠,要朕再撥,好,撥錢糧,倒也是情理之中,不必他們多言,朕也已免了江洛二地三年賦稅,更是一再下撥賑災錢銀!”

“然則,如今他們卻非要朕,再派一個欽差下去,主持重建,又說什麽欽差最好是皇室血脈,能表朕之儀德,說了那麽多,不就是想讓朕,叫太子去做這個欽差,下這趟江洛嗎!”

皇帝越說,火氣越大,王忠祿也聽出來了,原來鬧了半天,還是因著太子殿下的事。

太子觸怒君父,被禁足半年,如今雖然解禁,當初陛下許他,觀政崇文殿的恩典,卻又收了回去,這一個多月來,也只是叫太子潛心進學讀書,沒有別的。

……看來,是前朝眾臣,看不下去了,這才想給太子撈個活兒幹,卻不想,反倒更因此惹得陛下不快了……

“他們倒是會給太子挑差事,江洛水患,有龔、余二位欽差打理,如今最緊要的關頭已經過去了,太子去了也只需要等著重建好了,和朝廷表功,不必擔風險,更不必擔責,民不聊生的水患,落到他們眼裏,倒成了給太子打的小算盤,真是算的好準,算的好狠啊。”

皇帝說道後頭,聲音漸低,語氣卻更冷三分,王忠祿聽了,心頭不由的一突。

陛下……這是疑心病犯了啊。

“忠祿,你說這事……便真是他們自發而行,背後就沒人攛掇,沒人攪風攪雨麽?”

王忠祿垂首道:“老奴……只是陛下近侍,朝堂之事,還請陛下恕老奴愚鈍,實在是看不明白,只是眾位臣工,想必也是懷著一顆實心用事、公忠體國之心的,無論如何,總是為了江山社稷好的。”

皇帝聽他不回答,只打太極,也不和他較真,只瞥了他一眼,哼笑一聲,道:“你這老狐狸。”

王忠祿面上跟著訕笑,手心卻有些出汗。

皇帝道:“他們想要太子去,攬了這樁差使,朕卻偏不要,不僅不要太子去,朕也不要任何一個皇子去,賑災這等事,倒給他們攪和成爭權奪利,朕看,既是賑災,便該叫真正實心用事的人,去給江洛二地百姓謀福祉,而不是給他們當成一塊香餑餑般,扯來扯去。”

王忠祿道:“陛下聖明。”

皇帝緩了兩口氣,他喉結只是微微滾動了一下,王忠祿便立刻很有眼色的奉了茶上去,皇帝接過茶,飲了一口,才道:“……不說這個了,召珩兒回京的旨意,你可叫人傳了?”

王忠祿道:“回陛下的話,五日前,便已叫人快馬加鞭去傳了,如今也早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