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賀顧這一聲,問的既切且厲,便是堂上的言老將軍夫婦二人,都不由得被他嚇了一跳。

陸氏更不必說,她天性溫良懦弱,便是在公公面前,為兒子辨白,都不敢大了聲氣,此刻聽賀顧這般追問,整個正廳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嘴唇喏喏,半晌才小聲道:“定野……定野這些日子,說是識得了與太子殿下交好的幾位公子,十分投緣,這才……這才日日出門去,和他們宴飲的。”

語罷擡頭一看,見堂上公爹言老將軍,堂下她的駙馬侄兒,神情都不大好,當即心虛三分,又補了一句,道:“也……也不是去那些花街柳巷,只是去了城南的匯珍樓。”

言老將軍眉頭一跳,道:“真有這事?怎麽也沒聽定野提過?”

陸氏答道:“定野說了……他眼下,還未曾和太子殿下相熟,所以,才想等日後……日後再……”

言老將軍沉默了片刻,忽然皺眉道:“也只有你這做娘的糊塗,才會相信他的鬼話,什麽和太子殿下結交?太子殿下何等賢德,他呢?文不成、武不就,殿下便是要結交,又豈會輪得到他,殿下圖他什麽?圖他整日逛窯子、聽小曲?我看,十有八九是他出去鬼混,才胡亂找來的托詞,糊弄你罷了!下次再有這等事,絕不可這般瞞著我與你娘,知道了麽?”

陸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垂下頭去,道:“是……是,媳婦知道了。”

見她答應,言老將軍這才拍了拍桌案,門外果然應聲進來一個一身短打、十分精悍的長隨,他對那長隨道:“夏五,你帶幾個人出門去,把少爺找回來,甭管他和誰在一起,如何強詞奪理狡辯,這次都莫再聽他扯皮,他若不從,你只將他綁回來便是,如今我也不怕,這不肖子孫再給言家丟人了。”

那叫夏五的長隨立刻應是,正要轉身離開,卻被賀顧攔住了。

賀顧面色微沉,回頭看著言老將軍,道:“外祖父,找定野這事兒,還是讓我去吧,正好,外孫也有些話,想和他說說。”

言老將軍一怔,正要問他是什麽話,卻見賀顧已經帶著征野快步離開了。

賀顧到了將軍府門前,翻上馬背,朝著送顏之雅來的馬車的趕車馬夫道:“我有事兒要辦,一會你們送了顏姑娘回去,自回公主府便是。”

馬夫應了是,賀顧征野主仆二人,便勒馬回韁,一揚馬鞭,朝著城南去了。

言定野的確沒跟陸氏撒謊,他的確未在花街柳巷尋歡作樂,真的在那城南的匯珍樓。

其實匯珍樓,說是樓不大貼切,那樓只是普通客人享用膳食之處,似言定野和眼下這群同他宴飲的王孫公子,則另有去處。

若是不來這一趟,賀顧還真不知道,汴京城中竟然還有這般雅致地方,上輩子,他確然活的太糙了,盡管位極人臣,最大的享樂也不過是自己在候府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和此刻,這些個在匯珍樓景致怡人的小園子裏,曲水流觴、詩酒唱和的公子哥兒們比,簡直就是個土老帽。

賀顧今日穿的,是一身深青色錦衣,遠遠看去,直襯的少年人面如冠玉、氣度雍容,好生俊俏脫塵。

一眾公子哥兒遠遠見了他過來,還以為是誰又請來的同道中人,正要招呼,話才說了一半,卻見那少年人走近,黑著一張臉,目光沉沉落在了席間的言家少爺身上。

賀顧在人群裏看到了一個熟悉面孔,剛剛回京,他去花月樓逮言定野時,和他一起的那個姓劉的公子——

那日在花月樓,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言定野身上,眼下再見到此人,才恍然想起,前世投入太子麾下的,似乎的確有這麽個人,只不過不甚得太子信重,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罷了。

然而今日,這一園子的人,卻叫他又認出了不少熟悉面孔。

當初彈劾過他的、背後給他捅過刀子的、乃至於政見相左、吵了不少架的——

一大半都在這裏。

言定野看清來人面目,立刻回憶起了花月樓發生的慘案,立刻噌的站起來,一疊聲的解釋道:“表哥,你……你聽我解釋,今日,我不是來……”

賀顧卻忽然露出了一個,叫言定野毛骨悚然的笑容,道:“不必解釋,舅母都告訴我了。”

言定野一怔,還不及再問,席間卻站起一個青年,舉杯走到了賀顧身邊,朗聲笑著道:“方才還在和定野說,他有了個駙馬表哥,日後,可算在京中,多了座靠山。不想,說曹操曹操便到,駙馬竟紆尊降貴,親自到我們這小宴上來,豈不是讓這匯珍樓,以後都沾上了長公主殿下和駙馬三分貴氣,大大蓬蓽生輝了?”

賀顧認得此人。

上輩子,這人當面笑意融融,背後笑裏藏刀,十分契而不舍,在太子哪兒彈劾了他多年,最後終於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