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路德維希選了極具當地特色的“太極”溫泉。

整個溫泉池的邊緣被打磨成振翅高飛的雄鷹形狀,左半翅膀是霧氣繚繞的“熱”泉,右半邊則是冰涼泛寒的“冷”泉,泡的時候冷熱泉交替進行,既能驅除寒氣,舒筋活血,促進體內新陳代謝,又能感受一番“冰火兩重天”的新奇體驗。

殷妙扒拉著熱泉的池壁,和路德維希隔著兩臂的距離,眼觀鼻鼻觀心,眼神一絲都不敢亂瞟。

實在是心情激蕩,生怕自己把持不住。

哪怕是在大家“坦誠相見”的情況下,路德維希的外形還是猶如鶴立雞群般耀眼。

失去衣服的遮擋後,他優越的頭身比例完全顯現出來,薄薄的肌肉透出年輕人的蓬勃力量,整個人的氣場像是恣意伸腰的矯健獵豹,懶洋洋地向獵物亮出鋒利的爪子。

殷妙眼睜睜地看著他將濕透的暗金色頭發向後梳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俊美無儔的臉龐。

——然後直直地看向她。

冰涼的綠瞳裏仿佛隱藏著暗色的火焰,將她整顆心倏地點燃。

她飛快地偏開視線,低頭假裝研究起汩汩出水的泉眼。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這個位置靠近熱泉出口,身邊陸續有人緩緩遊過,起身換到隔壁冷泉。

晃動的水面蕩漾起一圈一圈綿長的波紋,層層疊疊的浪頭沖刷著殷妙脆弱的神經。

路德維希突然順著水的推力轉身,雙手搭在她背後的池壁上,將她牢牢環在自己的掌控下。

彼此的呼吸近到咫尺可聞。

“人多。”他嗓音發澀,欲蓋彌彰地解釋。

“……嗯,好像是。”她語調顫抖,聲如蚊呐地附和。

殷妙手指抵著路德維希的胸膛,視線正好平視他突出的喉結,那顆淺色的痣隨著氣息上下起伏,漸漸和她心跳的頻率一致,她退無可退,小腿跟挨上水池裏的石凳,一屁股坐了下來。

水面一下沒過脖頸,帶來幾近滅頂的錯覺。

熱泉裏的溫度已經高到快讓人缺氧。

這麽泡了一小會,她的腦袋越來越昏沉,忍不住出聲提議:“我們換冷泉吧。”

路德維希托著她後背,兩人從熱泉裏

站起,去到隔壁的冷泉。

從熱到冰的溫差過渡尤為明顯,下到冷泉裏的時候,渾身的毛孔充斥著被針刺的微麻感。

殷妙整個人浸沒在冰水裏,滿腦子的綺思終於冷卻下來。

她說起正事:“路德維希,剛剛她們都誇我德語講得好哎~”

“你的確很有語言天賦,”路德維希中肯地作出點評,“無論是語法、斷句、還是音調,你已經比很多土生土長的德國人說得還要標準了。”

他毫不吝嗇的贊美,給了殷妙無盡勇氣,原本心裏那個模糊的念頭也逐漸清晰。

“我好像終於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從小到大,我不怕失敗,就怕沒有目標,只要是我願意做的事情,我都會用盡全力去完成,雖然這個想法聽上去像是心血來潮,像是一拍腦門做出的決定……”

她腳底蹬了一下,從冷泉裏“刷”地站起來,雙眼閃閃發光。

“路德維希,你說我以後做翻譯怎麽樣啊?”

“翻譯?”

“嗯,同聲傳譯,最最厲害的那種。”

路德維希這次沒有直接評論:“據我所知,這要經歷長時間和高強度的訓練,對大腦記憶和心理素質的要求都非常高,似乎並不是一個容易完成的目標。”

殷妙繞著他遊動一圈,雙腿像人魚尾巴一樣靈巧:“我知道的,我願意進行訓練,只要能達到目標,不過之前選課的時候我研究過,海德堡大學好像沒有翻譯專業啊。”

路德維希的眼神追逐著她的身影:“一會我們先查下資料,提前做點準備。”

決定完人生道路以後,殷妙面前的迷霧一下散開,連心情都變得輕松起來。

“路德維希,你當初決定學哲學的時候,也深思熟慮做過準備嗎?”

她的丸子頭紮得松松垮垮,有一縷頭發散落下來,濕漉漉地貼在鎖骨處。

路德維希盯著看了好久,最後忍不住伸出手幫她撥開。

“你聽說過海德格爾的Dasein(向死而生)觀點嗎?”

殷妙搖搖頭。

她這個偽哲學愛好者,連羅素和叔本華都能搞錯的小白,可不敢再班門弄斧了。

“海德格爾認為,人一生經歷的所有過程,都是向著死亡行

進的過程,只有在真正面對死亡時,才可以感受到強烈的自我存在感,和掌控本我的生命意志,人的本質,必須通過‘死’才能體驗出來,這就是向死而生,哲學意義上的倒數計時。”

她若有所悟:“所以你學哲學,是希望能夠參透生與死的感悟嗎?”

路德維希勾勒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不是,當年我看到這段話時,讀了好幾十遍都沒懂,所以我又是憤怒又是好奇,立誓將來一定要徹底搞明白這些哲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