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天一夜後,殷妙一臉菜色地踏上德意志的土地。

童話裏都是騙人的,她想象中舒舒服服睡一覺,睜開眼睛到地方的場景根本就沒發生。

先不說經濟艙內空間有限,她的雙腿全程都只能委屈地縮在座位上,來回變換那幾個姿勢,到最後腫得連鞋子都穿不下,差點需要乘務員攙扶她起身。

再說俄航的飛機餐,實在是一言難盡,不知道什麽成分的谷物沙拉搭配奇奇怪怪的黑暗料理鹹蛋撻,讓她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生生難受了一宿。

另外,轉機的三個小時也是暗潮洶湧,單薄瘦弱的殷妙仿佛來到巨人國,到處都是虎背熊腰的歐羅巴大漢,她簡直像只誤入熊窩的紅眼小兔子,嚇得只能躲在候機大廳裏一動不敢動。

直到此刻走下飛機,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時,殷妙才重新恢復精神。

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而她雄心勃勃,她鬥志昂揚,她宛如熱血中二少年,恨不得握緊拳頭振臂高呼:“我是殷妙,屬於我的時代到來了!”

很快,屬於她的時代消失了。

從法蘭克福機場到火車總站,她花了十五分鐘。

然而從火車站登上近在咫尺的月台,她花光了一輩子的力氣。

沒有電梯。

殷妙傻傻地看著面前的台階,然後低頭比了比自己的行李箱。

30寸的超大號箱子,高度穩穩到她的腰部。

她親愛的媽媽擔心她出國以後吃不香睡不暖,特意塞了一台電飯煲、一個大鐵鍋、以及一床鵝絨被進去,都是貨真價實的國產好品牌,絕不缺斤少兩。

殷妙試著提了提行李箱,紋絲不動。

她深吸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氣,整張小臉憋得通紅,終於拽著它往前挪動了半米。

力拔山兮氣蓋世,我的箱子不幹人事。

她無助地對著空氣捶了一拳,想哭的心都有了。

就在這時,身後伸過來一只骨節修長的手掌,一把提起她的行李箱。

對方用力的瞬間,殷妙甚至能看清他手背上紋路清晰的筋脈。

時間在這瞬間變得格外緩慢,周遭畫面暈染成了港式老電影的昏黃色調。

鏡頭慢慢定格,夏末的風從她耳畔拂過,她看到一個挺拔的背影。

穿著連帽衛衣,頭戴耳機的金發少年與她擦肩而過,耳機裏隱約傳來激烈的鼓點聲。

他幫她把箱子拎上月台,然後安靜地側身等她,低垂的眼睫中藏著一抹深綠。

殷妙蹬蹬蹬地小跑上去,向他輕聲道謝:“Vielen Dank.(非常感謝)”

少年皮膚很白,整個人又高又冷,殷妙踮起腳尖都只能夠到他修長的脖頸。

她注意到他的喉結上有一顆小小的,淺色的痣,正隨著他的氣息上下起伏。

他沒摘耳機,冷淡地朝她點點頭,轉身幾步就走遠了。

殷妙呆呆地站在原地,心口小鹿亂撞,砰砰直跳。

她感覺自己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

少年看上去也在等車,站了一會後應該是覺得無聊,右拐進了站台附近的一家亞超。

殷妙這會兒滿心滿眼都是他,直愣愣地推著行李箱跟上去。

少年在超市裏轉了幾圈,偶爾停下腳步,認真研究起粉絲和面條的區別,之後隨手拿了瓶飲料去結賬,而殷妙落後幾步,扒拉在貨架上鬼鬼祟祟,像個癡漢一樣偷摸跟著他。

走近收銀台的時候,剛好聽見他在和老板說話:“%;#……zha。”

他的聲線偏低,帶點年輕人獨有的清朗磁性,比殷妙最喜歡的聲優還要動聽。

老板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烏龍茶上,心領神會地糾正他的發言:“這叫cha。”

少年皺了皺眉,依舊固執地重復:“zha。”

老板耐心地現場教起拼音:“不是zha,是cha,你跟我念c-h-a,cha。”

少年提高了嗓門:“zha!”

老板寸步不讓:“哎呀,都跟你說了是cha!”

“……zha?”

“……”

殷妙覺得是時候輪到自己出場了。

她信心滿滿地擠上去,對少年柔聲解釋:“你是要買茶對不對,但是你剛剛的發音錯了。”

少年墨綠色的眼睛落到她身上,殷妙頓時一陣飄飄然,心尖像被燃燒的冰吻過。

她正幻想少年溫柔地跟她說一聲“謝謝你”,她禮貌地回一句“不用客氣,剛剛你也幫了我”,然後兩人在漫天飛舞的粉色花瓣中深情對望,愉快地交換姓名和聯系方式……

現實無情地扇了她一記耳光。

“我知

道這是茶,烏龍茶,我只是想提醒他,他的腳下有東西,會紮到人。”

殷妙傻眼了。

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所以cha=茶,zha=紮,sha=她?

她踮起腳尖往櫃台裏一看,果然發現老板椅子底下有點碎玻璃渣,一不小心就會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