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宗師5

黃昏時分,遠山一片赤紅。

緋色的雲霞將天空與群山一同染遍,像是蒼穹漫出的鮮血。

燕非池正在逃命。

他自幼天資過人,年紀輕輕便將一手家傳的驚鴻刀使得出神入化,一般的江湖好手少有人可在他手下撐過二十招。

但此時的他卻正在逃命,像只慌不擇路的兔子。

他本是江南鏢局總鏢頭燕行的獨子,出門向來前呼後擁,衣食向來精挑細選,隨身的佩刀便足以抵上一整間酒樓,即便出行的馬車也日日不重樣。

但此刻,哪怕是他的親爹還活著,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也認不出他了;哪怕是一個篷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乞丐,看起來也不見得比他更狼狽了。

身下的駿馬在發出哀鳴,燕非池狠狠抽著馬鞭,顧不得這匹曾被他視為珍寶的愛馬變得血跡斑斑,傷痕累累。

身後的追殺聲漸漸近了。殺氣伴著雲霞一同彌漫而至。

駿馬終於支撐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鳴,轟然栽倒在地。

燕非池被狠狠甩在地上,顧不得其他,落地的瞬間就地一滾,足尖點地而起,整個人便一下躥了出去。

他敢肯定,過往十八年,自己的輕功從未使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

穿過密林,掠過小道,燕非池看見一間破敗的廟宇。

暮色如血鋪在廟宇上。

燕非池分不清他看見的究竟是夕陽的余暉,還是自己身上湧出的鮮血。

他再也堅持不住,帶著滿身傷勢,踉蹌著一頭紮了進去。

這時,燕非池才發現,廟中有人。

那是一對主仆。

作仆從打扮的中年漢子貌不驚人,正在地上收撿柴火。

他一身氣息平平,看上去宛如山中迷路的樵夫,但一雙手掌卻結實有力;他收撿柴火的動作快速不失從容,光滑的指腹卻沒有半點刮傷。

這一看就是一雙不簡單的手。擁有這樣一雙手的人,也絕不是個簡單的人。

而能以這樣一位高手為仆從的人,身份自然就更不簡單了。

燕非池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極力向兩人所在又行了幾步,踉蹌栽倒:“救……”救我!

他擡起頭來,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之前那位仆從在前面拾撿柴火,將他身後的主人遮擋了大半,燕非池只能看見一截雪白無瑕的袖擺。

但此時正面與這人相對,燕非池終於看清了這人的面目。

那是一位很年輕、也很俊秀的公子。

他眉目疏淡,安安靜靜坐在神台之下,一身雪白的輕衣隨意鋪散在幹枯的稻草上,神態中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猶如置身於金堂玉殿之中,襯得那神台之上的神像,都變成了拙劣的贗品。

即便逢此絕境之時,燕非池仍是忍不住心生驚嘆——這世間竟還有如此人物!

許是重傷在身,又心神松懈,燕非池一個踉蹌栽倒時,身體便不受控制向前一沖,往那年輕公子身上栽去。

一瞬間,他心頭竟不合時宜地升起一個念頭:“我這是幾日不曾換洗了?若是被人一掌劈將出去,該不會沒死在仇人手上,卻要死在這裏了吧?”

燕非池這不合時宜的擔心顯然是多余的。

他根本沒有機會靠近那年輕公子,斜地裏就突然伸出一根柴火,簡單一挑,便將他絆在了地上。

緊接著,一只結實有力的手掌便提起了他的衣領,直接將他提溜起來,足足離了那年輕公子十步開外才罷休。

燕飛池被甩倒在地,眼看著那貌不驚人的中年仆從將那年輕公子身遭清理的幹幹凈凈,點起了柴火,便毫無高手風度地守在一邊,宛如一條忠心耿耿的惡犬。

“少……公子,這人要不要……”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狼狽不堪的燕非池,恭恭敬敬地朝年輕公子低下了頭來,問話時輕聲細語,卻帶出了殺氣。

仿佛只要那公子輕輕點下頭,他便會毫不猶豫,取了燕非池的小命。

那絕不會比他拾起一根柴火更麻煩。

燕非池緊張得呼吸都急促起來。

那白衣公子看他一眼,道:“這破廟不是我家的,即是有緣相聚,倒也不必喊打喊殺,平白煞了風景。”

燕非池緩了一口氣,眼中露出一抹感激之色,正要開口,臉色卻突然變了。

暮色四合,陣陣梅花香氣突然飄了進來,殺氣隨著花香一同飄蕩而至,如暮色一般無處不在。

他扶著刀緩緩站起,看向廟門方向,口中則是無奈一嘆:

“這位公子好氣度,燕某真恨不能早日與公子這等人物相識。只可惜,煞風景的人……已經來了。”

夕陽西下,幾條人影已出現在門口。

那是三名紫衣人。

幾人整整齊齊站在門口,衣衫是上好的綢緞,就連腰間的佩劍都寒光閃閃,劍柄處鑲著幾顆碩大的寶石,極是不凡。打眼看去,實在不像是殺手,倒像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