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上藥這種事, 趙軼做的很熟練,先前賈玩在宮裏養傷,藥都是他上的……賈玩兩世為人, 在某些方面表現的比同齡人沉穩,在某些方面卻又任性的厲害,譬如吃藥、上藥, 如今能在這上面壓得他老老實實的, 滿打滿算也就兩個半人——乾帝、林如海,趙軼只能算半個。

上完藥就要裹傷, 賈玩很不喜歡身上緊繃繃的纏著東西,讓他呼吸都暢快不起來,換了以往早就抗議了, 但這會兒趙軼正犬類動物附體, 他實在不想再挨一口,只好忍了,任由趙軼將他上半身裹的跟木乃伊似的。

低眉順眼、任由擺布的少年看著乖順的跟貓兒似的, 誰能想到這小子和傳言中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是同一個人?

趙軼手頓了頓,有些自我厭棄的將最後一道白布從少年肩頭繞過, 蓋住上面的齒痕, 中規中矩的打了個結,又找來幹凈的褻衣替他換上,從頭到尾一個字沒說。

賈玩知道他還在生氣,努力順毛:“我殺了太上皇的人,你更是連宣海都殺了, 我若不傷的重些,陛下那邊也不好說話。”委實不是故意嚇唬他。

侍衛的死傷,可以用“以下犯上”四個字應付過去, 但殺小順子,除了因為那小太監對他下手在前以外,更多是為了殺人滅口……若小順子對他“下毒手”,害得他“重傷瀕死”,那他反殺小順子也好,趙軼怒殺宣海也好,才能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否則哪怕太上皇不出陰招,僅抓這一個小辮子,也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我知道,”趙軼正給他系衣帶,頭也不擡道:“你不必解釋。”

所以你到底生的什麽氣啊?賈玩無力吐槽,又道:“晚些還請殿下安排人送我離京,我這樣子恐怕沒辦法騎馬。”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騎,只是他內傷不輕,若是騎馬趕上幾百裏的路,到地方哪還有力氣打架?王子騰身邊帶著精兵,又屢次遭遇刺殺,戒備正嚴,去了難免一場惡戰,若是托大賠進去一條命才叫冤枉。

趙軼面無表情扶他躺下,道:“你安心養傷就是,其他的事別管。”

賈玩搖頭:“這點傷不算什麽,若是耽誤了陛下的大事……”

“耽誤了又能怎麽樣?”趙軼忽然暴怒,死攥著他的手腕,目光狠厲:“你以為你是誰?這大乾,離了你就亡國了?這麽喜歡出風頭,怎麽不去做戲子?

“想向上爬是吧?想要榮華富貴是吧?何必搶著給人做狗,我給你啊!當初我欠你一命,我還你!嫌二品不夠大是不是?嫌威烈將軍爵位太低是不是?你想要什麽?候?公?相國?我的王位給你好不好?!”

賈玩懵了好一陣,花了點力氣才從趙軼手裏把自己的手腕□□,看著他,沒說話。

趙軼胸口劇烈起伏,好半天才平息下來,臉撇到一邊,眼中閃過濃濃的自我厭棄,嘴唇蠕動幾次,又緊緊抿了起來,無聲對無聲。

趙軼猛地起身向外走,腳步倉皇。

“趙軼。”

趙軼頓了頓又繼續,身後傳來少年虛弱疲憊的聲音:“趙軼,我只是個小人物。”

趙軼停步,背影僵硬的厲害。

“與武功無關,與才學無關,與身份地位無關,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少年的聲音很低:“沒有什麽大志向,不想升官發財、不求榮華富貴,也沒有濟世安民的胸懷,只要能吃飽穿暖、安安心心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心滿意足。”

他無端想起前世。

前世他也算半個娛樂圈的人,長得好,氣質好,舞跳得好武功更好,練了一輩子的武和舞,舉手投足間的幹凈利落不是旁人能比的,那段時間,節目組和導演的橄欖枝他收到不少,但哪怕對方說的天花亂墜,他都拒絕的幹脆,只肯守著那點死工資,安安心心做武替和“舞替”——他說自己是小人物,不是自嘲,一句實話罷了。

只是如今的世道,人和人之間等級分明,小人物想安心活著,樸實的過日子,實在太難,且他也沒有唾面自幹的修養,不敢如上一世那般,一味的沉寂。

“如果不是父親忽然去世,如果不是兄長要賣了姐姐,在寧國府這顆大樹底下,做一輩子的廢物紈絝,才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賈玩道:“如今樹倒了,我只能自己做那顆樹,然而哪怕進了禦前,做了侍衛,得陛下青睞,我也還是那個心無大志的小人物,只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操守,做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鐘,該我做的事,就要做好。”

不是愛逞英雄,只是盡本分罷了。

趙軼僵硬在原地,一言不發的聽他說完,從那些傷人的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後悔的情緒就幾乎將他淹沒,何況現在。

心裏苦澀一片,嘴唇張張合合,卻始終吐不出那輕飄飄的三個字,只恨不得幾刀戳在自己胸口,死在這人面前算了……他明明最想罵的、唯一想罵的人是他自己,最後卻噴向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