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那人在太陽底下太耀目, 賈玩晃了晃神,才在周凱的攙扶下跪伏下來。

腳步在極近的地方停下,黑色披風兜頭罩下來, 將他裹進熟悉的藥香裏,上面殘留的體溫燙的他一個哆嗦,背上的傷仿佛瞬間變得嬌氣起來, 疼的他想要掉眼淚。

那人在他身前半蹲下來, 骨節分明的大手從頸側探了下來,沉默的替他挽著胸口的系帶, 熱的發燙的手腕若有若無的蹭過他的臉頰。

賈玩盯著那雙手,硬是從那一絲不苟的動作裏,看出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仿佛下一刻就會爆發, 直接掐斷他的脖子了事。

此時此刻,按理他該道一聲惶恐,表現的感激涕零, 或受寵若驚才對,至不濟也應該擡起頭、直起腰, 讓那人做得順手些……但賈玩不知怎的, 心虛的厲害,竟一時不敢擡頭看他的臉,生怕一不小心引爆了冰川下的火山。

“王爺,”劉總管小心道:“還……宣旨嗎?”

雖然來的時候就知道,寧國府不可能風平浪靜, 但他萬萬沒想到,看到的會是這般景象:雙方劍拔弩張,滿地鮮血、殘肢遍布, 還有兩具死不瞑目的屍首,看得人心驚肉跳……賈大人啊賈大人,你這禍,可闖的有點大啊,不知道萬歲爺他兜不兜得住啊!

又搖頭嘆氣:到底年輕氣盛,怎麽就不知道忍一忍,等一等呢?這不是讓萬歲他為難嗎?

夭壽哦!

“宣。”

趙軼頭也不擡,聲音暗啞,語氣平淡,手裏的動作不見絲毫停頓,默默替少年系好披風,起身退開,從頭到尾沒對那人說一個字。

劉總管這才拉開聖旨,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尖細的聲音在死寂的院落裏回蕩,賈府眾人的神色由惶恐變的錯愕。

皇上的聖旨和太上皇先前那份,竟一字不錯!這……幾個意思?

賈赦氣的不行,皇上和太上皇分明一般心意,這小畜生偏生拒了太上皇陛下的封賞!方才拒了太上皇的,若此刻接了皇上的,豈不是令太上皇不滿?可兩位陛下的聖旨都拒的話……

呸呸!那不知死活的小畜生已然將人都打殺了,現在太上皇對他們,哪裏是滿不滿意的問題?是殺頭還是淩遲的問題!作死的小畜生!

聖旨上盡是嘉獎之言,底下跪著的卻心如死灰:這聖旨若是早來片刻該有多好,如今人都殺了,說什麽都晚了……

也有如賈政之流,到底是在朝堂待過的,有幾分見識,心驚肉跳之余,又生出幾分希冀:若太上皇和皇上心意相通,大可以二聖的的名義下旨,斷斷沒有一字不錯的聖旨來兩份的道理,皇上這是……對太上皇不滿?

那他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

潛王殿下和劉總管都是心如明鏡的人,已然看見太上皇的人死在這兒了,卻還是宣了旨……

心亂如麻間,榮國府那份聖旨已然念完,卻好一陣無人應聲,賈政看一眼猶豫不定的賈母,和鵪鶉般埋著頭的賈赦,將心一橫,高聲道:“臣領……”

若到了這個份上還不知好歹,可就真是自尋死路了。

不想話音未落,就被一個陰柔的聲音打斷:“且慢。”

賈政反倒松了口氣,擡眼看向開口的宣海。

劉總管側頭看一眼趙軼,見他依舊面無表情看著遠處,一雙漆眸深邃難測,仿佛醞釀風雪,對宣海的話沒有絲毫反應……於是笑一聲,對宣海拱手,客氣道:“宣總管。”

宣海出聲阻攔,也在意料之中,否則若任由賈家接了這份一模一樣的聖旨,豈不等於在太上皇臉上摔了一個響亮的大耳瓜子?宣海若在一旁什麽都不做,回去定會被遷怒,說不定小命都難保。

宣海也拱手:“劉總管。”

劉總管異常客氣:“宣總管,咱家奉皇命而來,宣總管若有吩咐,不如等咱家宣讀完聖旨再說?”

宣海冷笑道:“巧了,咱家也是奉了皇命而來,劉總管,凡事總該有個規矩,先來後到,長幼尊卑……咱可不能不講道理。”

一聲“皇命”放的極重,一句“長幼尊卑”,拖的極長。

見宣海不僅倚老賣老,還拿著太上皇的身份來壓皇上,劉總管心生怒意,面上卻不顯,故作訝然道:“我聽說宣總管也是來宣旨的,怎麽,都這麽久了,還沒讀完呢?”

宣海面現無奈,道:“這事可怪不得咱家……”

話音剛起,就被人不耐煩的打斷,趙軼語氣平靜:“給本王一個理由。”

沒頭沒腦的一句,偏宣海能領會其中的意思:打斷聖旨,原是欺君之罪,若換了其他人,早就拉去杖斃了,也就看他是太上皇的人,才給他個解釋的機會,但即便如此,若不能令人滿意,依舊難逃罪責。

宣海既然敢開口,自然是有準備的,道:“殿下,老奴也是一番好意。老奴原不過是來宣旨的,誰知這賈逸之忽然暴起行兇,無故擊殺太上皇身邊的侍從……其窮兇極惡,簡直駭人聽聞!老奴正要進宮請皇上做主,不想皇上的聖旨就到了……殿下,若不先處置了此事,回頭皇上的聖旨都下了卻要收回,豈不是令皇上顏面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