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紙鳶

黑夜是無邊無際的水,鋪開的黎明將它一點點汲幹,光從遙遠的地方直射過來,星火被稀釋,規整的瓦片亮起。迎光而眺,便可望見那些依托山峰的樹木的棱線,它們與天空劃著分明的界限,黑魆魆地起伏著。

黎明,世界初初醒來的時候,人間一半沐浴著光中,一半浸泡在影裏。

寧長久披著白衣走到窗邊,向外望去。

天上的月亮已經淡化,只留下一個隱約的、模糊的影子。

陸嫁嫁睜開惺忪的睡眼,望著少年的背影,忽有種孤寂感。

她用錦被掩著胸脯,背脊的曲線婉約描著,承托秀發的細削香肩下,鎖骨伶仃。她看著少年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麽,捏著錦被的手更用力了幾分,線條柔溢了出來。

“才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陸嫁嫁輕聲說道,微有不悅。

寧長久輕輕回頭,看著陸嫁嫁玉手挑開簾帳,靈眸正看著自己,夜間的火焰已剩余燼,故而她的發間頰畔透著微微的繾綣。

寧長久帶著歉意道:“我吵醒你了?”

陸嫁嫁微笑道:“一夢醒來發覺枕邊人不告而別……這樣的次數多了,自是難以安眠的。”

她譏諷的便是寧長久趁著她入睡時去奔赴三年之約,以及三個月前不告而別,自己醒來後枕邊余溫已涼,唯見司命笑眯眯地盯著自己。

寧長久走回窗邊,坐下,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如果可以,我自是願陪你眠過千秋萬載的,到時候小齡種的樹都老了,我們依舊年輕。”

陸嫁嫁不太適應他這樣的話語,只是哂道:“哪有什麽如果呢?自從隨了你,我一刻都不得清靜安寧過。”

寧長久笑道:“還不是你當初要報恩,非要收我為徒的,這是自食其果。”

陸嫁嫁微惱,立刻想到了那個雨天,尚是長命境的自己奄奄一息地撞進了那間院子,就像是傷痕累累地小獸撲倒在獵人的門口一樣。

醒來的時候面具摘了,衣裳換了,也容不得她抗議什麽了……嗯,這是萬惡之源。

陸嫁嫁道:“哼,那時候我哪能想到,這個世上還有整日想將師父吃了的徒弟,居心叵測,其心當誅!”

寧長久問:“師父當初就不想吃了徒兒?”

“半點不想。”陸嫁嫁斬釘截鐵。

寧長久道:“那師父為何在深淵邊守株待兔?”

陸嫁嫁淡淡道:“我結廬清修與你何幹,少自作多情。”

寧長久微笑道:“所以是我誤會師父,汙師父清白了?”

陸嫁嫁若非還未著衣,便要提著劍砍上去了。

兩人在榻邊象征性廝打了一陣。

外面陽光漸盛,庭院間睡了一夜的花開始盛放。

“不去看看司命?”陸嫁嫁躺在塌上,忽然問。

寧長久道:“看她做什麽?”

陸嫁嫁問:“那你起這麽早做什麽?還是我應該裝睡,不該喝破你?”

寧長久道:“只是……有些憂心。”

“憂心什麽?”陸嫁嫁問。

寧長久想了想,如實道:“我見到惡了。”

陸嫁嫁微驚,她本想問是在何處見到惡的,但想到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被什麽不可知的存在知曉,便也沒有細問,只是道:“既然如此,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嗯……接下來呢?”

寧長久道:“等小齡的事情安定了,我便去一趟萬妖城。”

“又要走了?”陸嫁嫁問。

寧長久點頭道:“在明知既定的結局下,人總是該做些什麽的吧?”

陸嫁嫁道:“我到時陪你一起去吧。”

寧長久道:“劍不可入萬妖城。”

陸嫁嫁道:“不帶劍不就行了?”

寧長久道:“嫁嫁本身便是一柄劍啊。”

陸嫁嫁抿抿唇,道:“那可怎麽辦?”

寧長久道:“不帶自己就行了。”

陸嫁嫁眸光不善,她幽幽道:“唉,這般聚少離多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呢?”

寧長久擡起頭,望著天花板,似透過了它望向了更高的天空。

“或許見到了師尊,我就能知道許多答案。”寧長久說。

陸嫁嫁沒再說話。

窗外的光越來越亮。

自重生算起,轉眼亦是晃過了多年,這些往事回想起來,便已帶著輕紗遮掩般的迷離,更遑論更早之前,恍若雲煙的前世了。

……

“你對萬妖城了解麽?”

九幽殿裏,司命看著寧長久,蹙眉問道。

昨日既然沒有逃掉,司命便也沒有離去,打算留下來給寧小齡這小叛徒做最後的護法了。

寧長久輕輕搖頭:“據我說知,萬妖城封閉多年,與世隔絕,哪怕是中土最有權勢的人,對萬妖城也應是一知半解的。”

司命道:“萬妖城……也算是聖人庇護下,妖怪最後的凈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