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在這裏幹什麽?

勉強接收到這條訊息的時濛也問自己。

他的意識被震出軀體,四分五裂,一時半刻找不回來,只憑著自我保護的本能抓到一個重要的關鍵詞。

“解除,合約。”聲線在顫,時濛機械般地重復了一遍,“解除合約,是什麽意思?”

沉默持續數十秒,傅宣燎才開口:“時濛,我們……”

“小濛回來了?”屋裏的李碧菡忽然出聲,“那正好,進來一起談。”

怎麽進去,怎麽坐下的,時濛一概記不清了,長輩們的交談他也好像也全都聽不懂,或者聽進了耳朵,卻沒傳到腦袋裏。

因為有客到訪,李碧菡換了身正式些的裙裝,時思卉也在,母女倆挨在一起,面上始終帶著笑,仿佛聊的只是件不痛不癢的小事。

後半程,零碎的一些諸如“合作照常”“股份轉讓”“不傷感情”的話語,陸續灌入時濛緩慢蘇醒的意識裏,可他抗拒解讀,只覺得很吵。

他唯一在乎的是傅宣燎剛才到底想說什麽。

我們……我們在一起吧?

不可能,如果想在一起,何必解除合約。

我們分手吧?

更是滑稽,從沒在一起過,何來分手?

“瞧我們,在這兒安排了半天,還沒問問孩子們的意見。”

眼看意見相投談得愉快,李碧菡笑著拋出話題,大有結束這段談話的意思。

在場的長輩中只有時懷亦顯得有些猶豫,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又不便多說,他順勢把話語權交到小輩手中,問傅宣燎:“小傅啊,解除合約,是你提出來的嗎?”

停頓片刻,時濛聽見傅宣燎回答:“是。”

“那你有沒有和小濛說過這件事?”

“還沒有。”

“那……”

“我不同意。”

一道聲音打斷兩人的對話,時濛顯然沒有遺傳到時懷亦的溫吞謹慎,插嘴都那麽不合時宜。

關鍵時刻,時濛終於收攏神智,擡眼掃視屋內的人,冷眼旁觀的,幸災樂禍的,唯獨沒有幫他的。

最後目光直直落在傅宣燎身上,時濛說:“我不同意解除合約。”

看似鎮定冷靜,其實時濛只是強打精神,盡量讓孤軍奮戰的自己不露怯。

圍坐在餐桌旁吃飯的時候,滿桌人都默不作聲,時濛才得以趁機喘口氣,放松緊繃的神經。

可他已經在剛才用盡全力,眼下拿著筷子的手都在不住地哆嗦,幾次夾菜掉在桌上,他便用手去撿,再用餐巾把手擦幹凈。

時濛不想讓人看輕,給自己戴上了堅不可摧的面具,他告訴自己——這是在捍衛我的正當權利。

於是飯畢,傅家人打算告辭的時候,他很自然地對傅宣燎說:“今天周六,你不可以走。”

時思卉率先站出來,責怪道:“小濛,別這麽不懂事。”

接著李碧菡說:“當年就是你耍小孩子脾氣,非央著你爸幫你簽下這個合同,四年過去了,你也該長大了。”

“我不是小孩子。”時濛說,“合約還沒解除,傅宣燎不可以走。”

場面一度僵持,傅啟明沉著臉,蔣蓉也滿臉無奈。

決定權又被交回時懷亦手中,他哪頭都不想開罪,思來想去找了個折中的辦法,讓傅宣燎今晚暫且在時家住下,順便和時濛好好談談。

“事情總會解決的。”時懷亦拍拍傅宣燎的肩,“你們兩個都是大人了,不要總是讓父母跟著操心。”

傅宣燎被迫留了下來。

目送載著父母的車離開後,他在門廊下站了很久。

曾幾何時,不願意上樓與時濛面對面的他,會在每個周六的晚上借此機會拖延,能晚一點是一點,眼下倒是找回了幾分當初的心情。

整整一個星期,他除了工作就是想這件事,想該怎樣對時濛說。

經過四年多的相處,他能預料到時濛的反應,可是下午打開門對上時濛的眼睛時,他莫名陷入迷茫無措,好像所有的準備都作了廢,全然忘了該如何去應對。

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有愕然,有倉皇,還有他以前從未見過的失落和悲傷。

原來時濛也會傷心,傅宣燎想,這樣殘忍惡毒的人也會有如此脆弱無能的一面,是一件多麽可笑的事。

雖然他咧開嘴角,並沒有笑出來。

上樓的時候,碰到從起居室裏出來的阿姨,她手上拿著簸箕,裏頭裝著一束花瓣凋零、殘破不堪的玫瑰花。

傅宣燎想起這花是時濛帶回來的,是想送給誰的不言而喻。

“傅少爺。”

年逾半百的阿姨自小便這麽喚他,見他看著簸箕裏的花出神,便停了腳步,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嘆道:“可惜呀,多漂亮的一束花。”

傅宣燎聽出阿姨話裏有話。

忘了哪一年,大概是那份恥辱的合約剛簽下不久,阿姨打掃屋子路過站在門廊下消極抵抗的他,曾語重心長地勸:“二少爺只是不善表達,用錯了方法,傅少爺不妨試著待他好一些,他定會待你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