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時濛其實沒打算走遠。

他只是想去找傅宣燎的那張畫,下午去湖邊的路上,那張紙被從記錄本上撕下來之後,隨手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他還沒看清上面畫了什麽。

吃晚飯的時候,時濛就在思考該如何把它找回來。坐接駁車回酒店的路上,他借著路燈仔細看了周邊地形,覺得不算很復雜,下車後他和江雪說了一聲,便沿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才想起傅宣燎他們回來也會走這條路,時濛不想碰見他,挑了主路旁的一條小徑鉆進去,循著大致方向繼續走。

夜裏能見度低,山裏又起了霜,彎曲小徑岔路極多,不知哪條分叉口選錯,走著走著就偏離了主路,一腳踩在觸感軟綿的草地上時,時濛才驚覺走遠了。

他的反應向來比旁人遲鈍,小時候楊幼蘭曾因為他木訥寡言帶到醫院去檢查,醫生說沒問題她還不信,邊罵人家庸醫邊嚷嚷著退檢查費,說:“這孩子怎麽可能沒問題?他腦袋肯定有問題!”

望著前方隱沒在黑暗中墨色般的群山,時濛停下腳步,呼出一口氣,心想說不定確實有問題。

他嘗試著沿途往回走,可惜岔路太多,天色太暗,每一次選擇都是對方向感和記憶力的嚴苛考驗,時濛走了兩三百米,就再次停下了。他認為與其沒頭蒼蠅一樣亂走,走到更遠的地方去,不如在原地等待,等天亮再找回去的路。

於是時濛觀察了一下四周,在一棵剛好迎著風吹來方向的樹旁坐下,躲進避風的角落。

這是他念小學的時候從書上看來的野外求生知識,這其中還包括利用太陽或者北極星判斷方位。

可惜現在是晚上,天上也看不見星星。

坐了一會兒,時濛覺得有點冷,便用寬大的羽絨服盡量蓋住自己的腿。

動作很小心,因為傅宣燎曾說過這件衣服好看,明天還要穿,時濛不想把它弄臟。

一陣吹偏的風自身側刮過,露在外面的脖子第一個遭殃,時濛擡手摸了摸只到耳根的發尾,心想早知道不剪了,還能擋擋風取取暖。

他聽信了高樂成的話剪短了頭發,來度假村的前一天還修剪了一番,可傅宣燎對此並沒有什麽特殊反應,對他還是很兇。

甚至還想逃跑,就在今天下午。

思及此,時濛眼神悒郁地暗了下去,其中除了被忤逆的惱怒,還摻雜了些罕有的委屈。

心裏酸酸的感覺和八年前被認錯的那晚相似,時濛擡手按住胸口位置,對這久未出現的知覺還是很陌生。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他是應該的,所處的位置是應該的,讓著時沐是應該的,被冷漠對待是應該的……許是從記事起就被灌輸了這些觀念,他很少會覺得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也幾乎不會委屈。

看來傅宣燎真的很過分——時濛想,但凡他稍微不要過分哪怕一點點,自己也不會三更半夜坐在這荒郊野嶺吹冷風了。

也只怪了他三秒,時濛便恢復理智,開始琢磨別的。

傅宣燎究竟在那張紙上畫了什麽?雪姐都笑了,難道真的很像我?

對此時濛是不太信的,上小學那會兒傅宣燎是跟他們一起學過繪畫,不過只學了一周就放棄了,中學也只去畫室蹭過幾堂課,怎麽會畫得好呢。

不過雖然他不擅繪畫,在其他方面都很厲害,數學,英語,運動……好像沒有他不會的東西。

哦,除了劃船。

時濛又陷入了另一段思考——傅宣燎是真不會劃船,還是不想和我一起劃船?

獨處的時候,時濛總是會想很多事情,像在用它們填滿心底的空洞,擠走無用的雜念。

他甚至開始想念被留在酒店房間裏的手機,雖然平時懶得帶上,但是不得不承認手機在關鍵時刻會發揮巨大的作用,至少他可以用它報警。

像是直接忽略了會有人來找他這種可能,時濛即便“事後諸葛亮”,想的也都是自救的方法。

他一個人太久太久了,習慣也變成了天性,所以在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時,下意識以為是幻聽。

“時濛——”

一定是聽錯了。

“時——濛——”

怎麽會有人來找我?

“時濛,是不是你在那裏?”

我……在哪裏?

隨著一束光掃過他的臉,逼近的腳步從石板路轉移到草地上,變得混亂而急促。

來人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絆了下,險些摔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跟前,光源直愣愣打在身上時,時濛條件反射地眯起眼。

於是他錯過了傅宣燎松了口氣後近乎喜悅的笑容。

“喊你半天。”出口的話還是硬邦邦的,傅宣燎半蹲下,視線和時濛平齊,“也不知道吱一聲?”

半晌,適應了光線的時濛看著面前還在喘粗氣的人,張開嘴發出了個單音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