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頁)

不對,還有他看見自己後亮起來的眼睛。

傅宣燎看見那個不習慣出現在人多場合的家夥,擡起胳膊沖自己揮了揮手,生怕自己看不見似的,又左右擺了兩下。

幾乎竄升到頭頂的火氣瞬間被澆熄,傅宣燎甚至不受控制地揮手回應,等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蠢事,臉色又黑了幾分。

兩人進到室內,從時濛手中接過熱乎乎的紙袋,傅宣燎才知道他守在外面是為了買這包糖炒栗子,剛才那家店門口排隊的人不少。

“還是熱的。”時濛說。

意思是趁熱趕緊吃。

上周約在汽車影院,也是時濛提前準備了小吃,當時傅宣燎就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會兒看見周圍也有買了栗子的情侶,都是男友在給女友剝,才領會到了什麽。

說不定時濛真把這當成了約會,所以竭盡“紳士”地照顧他。

這個認知令傅宣燎渾身不自在,兩人進到餐廳坐下後,他把手裏已經剝開的栗子放到對面的時濛面前:“你先嘗嘗。”

他的本意是找回主動權,沒想時濛捏起那顆黃澄澄的栗子肉,好比托著顆價值連城的寶石,送到嘴邊之前看了又看,差點沒舍得吃。

比上回在遊樂園那支冰淇淋還要寶貝。

給都給了,為了表現出無所謂,傅宣燎硬著頭皮問:“好吃嗎?”

“好吃。”時濛難得反應敏捷,回答迅速,“很好吃。”

傅宣燎警惕地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悄然發生變化,像培養皿中蠢蠢欲動的微生物。

他開始把這種變化歸咎於場景的改變——畢竟在公共場合,時濛會收斂脾氣,自己也不好隨便發作,就像在時家餐桌上,眾目睽睽之下只能保持微笑,權當修身養性。

反正關起門來,打得天翻地覆也沒人知道。

這麽想便舒服多了,吃過晚餐,兩人到樓上的茶吧小坐,閑著無聊的傅宣燎還故作輕松地同時濛搭話:“你這衣服新買的?”

時濛正拿著本巴掌大的硬皮本塗塗畫畫,聞言低頭看自己的衣服:“是的。”再擡頭看傅宣燎,“好看嗎?”

跟時濛相處久了的都知道,從這家夥口中說出的話出除了祈使句幾乎就剩下肯定否定句,因此傅宣燎被他連貫自然的反將一軍弄得措手不及。

黝黑的瞳仁看似冰冷,被盯著卻又有一種實質般的熾熱。

逃避行不通,傅宣燎只好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讓聲音悶在杯子裏:“嗯。”

事實上確實好看,傅宣燎並不擅長說謊。

落在白色裏的時濛像一支插在瓷瓶裏的花,花莖纖細,花瓣是另一種白,仿佛內裏是透明的,才能夠白得如此純凈。

時濛畫畫的時候很專注,削得只剩五六公分長的鉛筆側捏在手心,修長手指在紙上刷刷地塗畫,間或擡頭看一眼在臨摹的吧台上的擺件,眼睛微微眯起,每一處光影都看得仔細。

大概沒有人會舍得掐斷這株充滿生機的鮮花。

這麽想著,傅宣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它曾幾度殘忍地掐住這株美麗花兒的命門,企圖將它毀滅。

對於自己下意識用了“殘忍”這個詞,傅宣燎回過神來便覺諷刺。

若按過分程度分級,偷竊別人的心血之作,還有不惜一切手段弄來想要的東西留在身邊,全然不顧旁人的自尊和意願,分明才是碾壓一切的殘忍。

我是瘋了才會覺得他可憐。

傅宣燎負氣般地收回目光,撐著下巴看穿戶外的路人,看木紋墻壁,看杯子裏漂浮的茶葉。

就是不看這朵看似純凈實則掰開全是心眼的黑心蓮。

時濛自是不知同行者豐富的內心活動,進門時他就注意到門口的中式壁龕燈,覺得很美,當即便掏出紙筆臨摹。

換做別人,第一時間必會選擇掏出手機拍下,可是時濛習慣了用畫筆記錄所見,一旦投入便沉浸其中,畫到收尾部分才想起對面還坐著個人。

傅宣燎從來不是耐心充足的人,以往這種情況早該坐不住了,今天如此安靜……

時濛放下筆和本子,小心地湊過去觀察,然後得出結論——是因為睡著了。

托著下顎的手變成平放於桌面,上頭壓著一張睡著了都皺著眉的臉。時濛稍稍歪頭,將視線方向擺到與傅宣燎平齊,看著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山丘般挺立的鼻梁,以及閉上才能發現很濃密的睫,近乎貪婪地一遍又一遍。

只有這個時候,傅宣燎才是溫柔的。他不會說讓人難受的話,不會用近乎怨恨的眼神看自己。

時濛想讓他不要恨了,可是怎麽能不恨呢?光線的錯位尚能讓同一處景象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效果,好比由於角度不同被掩蓋的事實,人們只會相信自己看到的冰山一角。

所以連安靜的時光都珍貴得像是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