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張璁發威

曲阜,孔家。

聶豹在候客廳枯坐半日,茶水涼了換熱的,足足更換六壺,還是沒能見到衍聖公,甚至連孔府的管家都沒見著。

眼見天色將黑,負責迎客的管事,才一臉微笑道:“聶太守,實在是怠慢了,衍聖公忙著籌備春祭,府上各管事也要籌備祭祀,實在沒有時間接待貴客。要不,聶太守春祭之後再來?”

“好,我春祭之後再來。”聶豹被晾了半天,並未有絲毫怒火,反而滿臉笑容辭別。

聶豹是濟南知府,跑去曲阜索要稅票?

抱歉,你越界了!

好比A市的市長,到B市下轄的C縣辦公,人家完全可以不配合工作。

聶豹離開衍聖公府,目視那巍峨的高墻,又回身眺望恢弘孔廟,再看看蜷縮在街角的乞丐,冷笑道:“回濟南!”

弟子陳昌積問道:“先生,真要等到春祭之後?”

聶豹說道:“為官做事,不可拖延。此時離春祭還有兩月,等那麽久再來查驗稅票,恐怕歷城縣衙都被燒好幾回了,孔家也把做舊的假票給弄好了。到時候,咱們也不用再當官,一起回老家種紅薯更省事。”

陳昌積不再說話,知道老師已有萬全打算。

歷史上的聶豹,屬於開宗立派的心學大佬,到晚年時,親傳弟子就超過一千人。如今他也在收徒,但只收了十多個,徐階也算他半個學生,是聶豹在當知縣時收下的。

返回濟南,聶豹直奔按察司府邸,找到按察使張璁:“張按台,在下剛從曲阜回來。”

“衍聖公府如何?”張璁問道。

聶豹回答:“氣勢恢宏,不輸王府。”

張璁陰陽怪氣說:“兗州百姓何其幸也,一府之地,既有魯王,又有孔門,既沐王化,又浴聖教。如此恩榮加身,便是衣不蔽體,想必也不懼冬日嚴寒。”

聶豹說道:“在下身為濟南知府,無權於曲阜查案,還請按察司派人前往。”

“我親自過去!”張璁說道。

孔家之人洪福齊天,居然遇到張璁擔任山東按察使。

歷史上的張璁,就曾上疏嘉靖削弱孔家,提出一整套改革方案。即:孔子不再稱王,改為至聖先師;祭祀孔子的場所,不再稱殿,改為稱廟;祭祀孔子塑像,改為祭祀孔子牌位;簡化祭祀禮儀,祭品和禮樂全部降級;孔子的從祀弟子,廢除公侯伯封號,改稱先賢先儒。

也正是因為張璁的改革,孔王變成孔聖,孔殿變成孔廟!

此舉,大大削弱孔家的世俗權力,但更深層次的目標,是改革全國儒學機構。

只因歷朝歷代,孔子祭祀規模不斷擴大,最盛時一年能祭祀五十多次。祭祀不但浪費財物,還存在嚴重擾民現象,需要征召大量役戶,有喇叭戶、點炮戶、屠宰戶、燒水戶、運鹽戶、牛戶、豬戶、羊戶、青菜戶、豆芽戶……等等。

到了明代,朝廷規定的孔子祭祀,只有春秋兩祭而已。但是地方官員,特別是油水稀缺的教職官,經常巧立名目祭祀孔子,水旱蝗災都可以找孔聖人保佑。無非是通過祭祀,貪汙盤剝百姓,許多應役百姓被搞得家破人亡。

張璁是從全國大局著眼,才改革孔子祭祀內容,遏制各地官員打著孔子旗號亂搞的歪風邪氣!

在動身前往曲阜之前,張璁連夜寫了一封奏疏。

……

文淵閣。

冬至之前,王淵讀到這封奏疏。

“臣竊惟先師孔子有功德於天下萬世,天下祀之,萬世祀之,其祀典尚有未安者,不可不正。”

開篇就把孔子高高捧起,天下萬世都必須予以祭祀。如此神聖的祭祀活動,必須更正欠妥之處,否則就是對孔子的侮辱。這就給奏疏定下基調,誰都不能直接反對,若不經討論而反對,必是心懷叵測、妄圖抹黑孔子之輩!

“臣謹采今昔儒臣之議,上請聖明垂覽,仍行禮部通行集議,一洗前代相習之陋,永為百世可遵之典……”

接著又說,改革孔子祭祀,並非我張璁胡亂提起,我張璁也沒那麽大本事。我只是列舉古今大儒的意見,請陛下閱覽,請禮部拿去討論,希望能洗去孔子祭祀陋習,定下百世可遵守的祭祀制度。潛台詞是,你們也不用駁倒我,把古今大儒的言論駁倒再說。咱不是胡亂改革,而是要定百世法,反對者們自己掂量一下。

張璁首先引用朱熹之言,說孔子不應該祭祀塑像,也不應該頻繁祭祀,只需春秋兩季祭祀牌位便可。

又說朱元璋那會兒,初創南京太學,也只祭孔子牌位,不立孔子塑像。

如今國子監給孔子立塑像,是在違背太祖朱元璋的意願,沿襲蒙元時期的舊制陋俗。

又引用程頤的言論,說給人家祖宗畫像,有一根頭發不像,都不是祖宗本人,更何況後世隨意給孔子立的塑像。因此,祭祀孔子塑像,肯定是祭祀錯誤,百年來不知道在祭祀哪個鬼東西,必須更換成孔子牌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