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理一分殊(第2/2頁)

物理學派的東西,沒法速成,羅欽順對此非常滿意。

在書房枯坐三日,羅欽順提筆寫道——

“天地之化,人物之生,典禮之彰,鬼神之秘,古今之運,死生之變,吉兇悔吝之應,其說殆不可勝窮,一言以蔽之,曰:一陰一陽之謂道。”

“凡事物之肖夫道體者,皆灑然而無所累,變通不可窮也。所謂道體者,當別為一物,而立乎事物之外;所謂事物者,不容不與道體為二,苟有肖焉,亦必又弗肖者矣。夫器外無道,道外無器。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或曰:器亦道,道亦器。”

這兩段話,比物理學派的牽強附會高明無數倍,高屋建瓴的點明物理學派的學術正統性。

大致簡述如下:世間變化,紛繁復雜,難以言說,且稱之為道。周敦頤的《太極圖說》在瞎講,太極與陰陽不可分割,道與器也不可分割。道就是器,器就是道。物理學派研究對象是器,但歸根結底在研究道,這也是在格物致知。

這直接駁斥了物理學派反對者的觀點,那些人說物理學派重器而不重道。

還有反對者講,物理學派研究的規律,是“物之性”,而非“物之道”。羅欽順直接這樣駁斥:“理之所在謂之心,心之所有謂之性……道心,性也,性者道之體……”

又接著這個說法,闡述物理學派為啥研究萬物:“性之所以難言者,只為理字難明,往之為氣字之所以妨礙耳……理一分殊,其言至簡,而推之天下之理,無所不盡。在天固然,在人亦然,在物亦然……理一便是天地之性,分殊便是氣質之性。”

大概簡述如下:物理學派研究萬物性質,是因為至理難言,氣理大道很難直接獲取,只能從“道”的載體“性”(物理規律)去發現。天地間的大道理相同(理一),但表現在萬事萬物卻不同(分殊),而“理一分殊”又是共通的,即物理學派可以通過研究不同事物的“器性”,來獲得天地之間的“道心”。

整篇文章三千多字,博征旁引、論述精妙,順便駁斥了許多先賢的“謬論”,便是理學大儒都找不出漏洞。

甚至連物理學派被人詬病的,什麽只知格死物,不知人心道德,這方面都被羅欽順給堵死了。他說:“能思者心,所思而得者性之理也……人心之神,無所不通,謂之聖亦可也。惟其無所不通,故能推見事物之數,究知事物之理。物理既得,夫復何疑?若於行跡之粗,必欲細微觀察,則雖聖人亦有未易能矣……能通之妙,乃此心之神;而所通之理,是乃所謂道也。若認精神以為道,則錯矣。”

關鍵詞:物理既得,夫復何疑?

萬物之道都曉得了,還有什麽可以疑惑的?就算是仁義道德,也能去觀察總結實踐,這玩意兒跟物理是相通的——順便駁斥王陽明的“心即理”,即認為精神是道乃錯誤觀點。

……

王淵拿到這篇文章,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通篇沒有一個物理實驗,沒有一個物理公式,卻樹立了物理學派的儒家正統性,搞物理研究就是在追尋天地大道!

這老先生自認理學正統,不但駁斥陸九淵、陳白沙、王陽明,還把周敦頤、朱熹、程頤等理學宗師給懟了一遍。

普通士子或許看不出來,大儒絕對能領略到火藥味。通篇都在瘋狂罵人,這裏朱熹說得不對,這裏程頤說得不對,這裏周敦頤說得不對,這裏王陽明說得不對……反正老子是對的,而且老子論述嚴謹,老子還分析了他們為啥錯誤!

王晹弱弱道:“先生,弟子數過了,此文有四處在駁斥陽明公,而且駁斥得還非常有道理。”

王淵點頭說:“我看到了。”

王晹為難道:“此文若在《物理學報》刊載,恐怕有不敬師長之嫌,畢竟咱們都是心學弟子。”

王淵訓誡道:“物理之學,尊師而不循師,一切以實踐為準。你忘了嗎?孰是孰非,不做評判,把文章刊載出來便是。”

文章很快登上《物理學報》,物理門人豁然開朗,原來老子才是儒家正統,今後不必再羞於示人了!

同時,物理學院多了一塊牌匾,上書:理一分殊。

理一分殊,這是整篇文章最有價值的觀點。氣沒有分開時,大道都是一樣的;氣分而演化萬物,就出現了不同的物理性狀。研究觀察總結這些物理性狀,聚少成多,就能合而為大道,得窺天地至理!

可惜,羅欽順不願加入物理學派,他依舊堅持自己的氣學,只不過經常跑去物理學院串門。

每次來到物理學院,學生們皆執弟子禮,以表達對羅欽順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