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理一分殊

羅欽順沒有立即去物理學院,而是弄來《數學》、《物理》兩書,自己窩在書房裏慢慢參詳。

不精通《易經》,不可稱之為大儒;而精通《易經》者,又必是數學高手。

在熟悉數字符號之後,羅欽順半月即讀完《數學》,又花費幾天時間略懂微積分。他沒有繼續深入研究,因為想要盡快了解物理學派,於是又轉而自學《物理》。

各種新奇知識,讓羅欽順大感興趣,想要親自去物理學院觀察實驗。

王晹作為掌院,自然熱情接待:“整庵先生,欲觀何處皆可往,但實驗室必須提前支會一聲。”

“入鄉隨俗。”羅欽順微笑道。

為了引發羅欽順的興趣,王晹主動帶他去觀察顯微鏡。

“掌院!”一個學生站起來問候。

王晹問道:“你在觀察什麽?”

那學生說:“水蟲。”

王晹小心取出載玻片,問道:“整庵先生,你看這上面有什麽?”

羅欽順仔細觀察道:“有些水漬。還有……這些碎末是苔蘚?”

王晹把載玻片放回去,又教羅欽順使用顯微鏡:“請整庵先生再看一看。”

羅欽順好奇趴下,慢慢調整倍數,突然嚇得站起來:“此為何物?”

王晹笑道:“水蟲(水熊蟲)。”

“這面目猙獰的蟲子從何而來?”羅欽順問道。

王晹回答:“水底沉渣,潮濕巖土,還有苔蘚等物,到處都能找到。”

羅欽順問:“平時喝的水裏也有?”

王晹說道:“可能有,可能沒有。而且,便是將水煮沸,也無法將這些水蟲燙死,這些蟲子可以假死復活。”

羅欽順再次俯身觀察,剛開始有些驚恐,看多了也就習慣,甚至覺得這些水熊蟲頗為可愛。

搗鼓好半天,羅欽順終於離開顯微鏡,問道:“你們觀察這些蟲子作甚?”

王晹說:“未知之物,未知之象,自當探求索問,莫管它有用無用。今日或許無用,明日便可能有用。以前誰又能料到,水晶或玻璃可以磨制透鏡,用以觀察極遠或極微之物呢?而用千裏鏡、顯微鏡觀物,便需掌握光學相關的道理。”

羅欽順點頭道:“《物理》一書,我也略觀一二,你們的格物法子確實另辟蹊徑。”

王晹笑道:“《物理》一書,三年刪改刻印一次,先生所看之《物理》,恐怕有頗多疏漏。便如這光,日光、燭光之存在,我們最新認定為是一道道細微的光線。無數細微光線,又組成光束。太陽便是個巨大的發光體,與蠟燭並無根本區別。只是太陽足夠大,光照足夠廣、足夠遠,他才能打破黑夜。而月亮,很可能並不發光,它像鏡子一樣反射太陽光。”

“你們這等驚世駭俗之言,恐怕欽天監並不認同。”羅欽順雖然吃驚,但還能保持鎮定。

王晹搖頭:“欽天監已經認同了,相關道理印證,還是他們幫忙一起做的。”

羅欽順默然,良久才說:“帶我去看看蒸汽機,此物利濟萬民,又害及萬民,老夫想看看它的本來面目。”

王晹把羅欽順帶去發明陳列室,指著一台小型蒸汽機說:“便是此物。從這裏加碳進去……”

王晹不但給羅欽順看了蒸汽機,還詳細講解構造,闡述每一個環節的物理原理。

整整在物理學院轉了一圈,羅欽順離開時一言不發。他的學術理論本就偏向唯物,甚至認為“心”是物質,是產生並儲存“意”的載體——用現代知識去理解,把“心”換成“大腦”非常科學。

王陽明說心外無物,羅欽順說心本就是物,且只是萬物中的一種。兩人不吵起來才怪!

一個偏唯物的氣學宗師,看到那麽多物理發明,了解那麽多物理原理,那種震撼簡直難以言喻。

回家之後,羅欽順要來物理學派的哲學體系文章,看了兩遍覺得粗糙無比,他打算重新為物理學派整理哲學體系。

打動羅欽順的,不僅僅是物理知識,還有物理學派的研究過程,入門就非常困難,入門之後變得更困難。

羅欽順堅決反對心學,並非學術原因,他推崇王陽明,但不推崇王陽明的學問。因為他認為,心學可以“速成”,可以跟禪一樣頓悟,必然吸引好高騖遠的士子。但是,除了心志堅定者,大多數人修習心學都會誤入歧途,變成妄談心性的庸碌之輩、虛假之徒。心學一旦推廣開來,必定流毒於天下!

事實證明,羅欽順並非杞人憂天,心學發展幾十年後就徹底走樣。心學門徒當中,確實能人志士輩出,但整體素質非常低下,連傳統的理學門徒都不如。

陽明心學,太個人化了,對學生天賦的要求太高了。

這就好比一門武功,少數人練了牛逼到炸,絕大部分人練了全是花架子。而這門武功還能速成,誘導無數年輕人去學,花拳繡腿使出來非常唬人,真正遇到土匪卻直接抓瞎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