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楚棲有一條是極好的,那就是識時務,哪怕心比天高,但立馬被打擊之後還是能迅速並若無其事地找到自己的定位。

他當即把要殺魔主啊,占領魔域啊之類的想法從腦子裏拋了出去,老老實實地綴在神君身邊,接受對方的庇護。

時不時盯魔主一眼,心裏仍然存著搶人家東西的惡念。

由魔主親自帶領,一路到了地方楚棲才發現幺索真的沒有欺騙他,開啟輪回眼的確需要特定的陣法。

對方盤膝坐在陣法中央,擡眼朝他伸手,見他一臉遲疑,還笑著調侃:“怎麽,怕了?”

楚棲下意識去看神君,後者對他點了點頭,他才擡步走過去,剛要伸手,就聽神君道:“不許牽手。”

一旁的魔主笑了聲。

楚棲乖巧地把手縮回來,不太自然地在幺索面前坐下,又擡眼去看神君。

眼神裏面滿是依賴。

神君告訴他:“師父會一直在。”

楚棲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將臉轉了回去。

幺索是真正的旁觀者,他只是負責引領楚棲去看當年發生的一切,但對於楚棲來說,卻仿佛是花了不久的時間,做了一個很久很真實的夢。

他在夢中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白衣男子,很奇怪的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對方所有的五官,但一轉念,就會忘記他究竟長什麽樣了。

腦子裏沒有具體的模樣,可只要見到對方,他還是會知道,對方是誰。

他被對方擁在懷裏,好奇地伸手去抓對方的頭發,然後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嬰兒大小。

“給你取個什麽名字好呢?”

那個人皺著眉,從日升坐到日落,任由懷裏的小家夥扯他的頭發揪他的耳朵,偶爾會很輕地笑一下,“不若便叫你小東西吧。”

白衣人不覺得這名字難聽,小東西也不覺得這名字難聽,柔軟的小爪子按在對方的臉頰上,發出咯咯的笑聲,透著嬰兒獨有的奶憨奶憨。

白衣人有一個棋盤,棋盤上面分布著黑白棋子,每一顆棋子都可以看到許多不同的人生。

他偶爾會操縱白棋去吃黑棋,偶爾也會操縱黑棋去吃白棋,他告訴小東西,黑棋為惡,白棋為善,當黑棋占據棋盤,便是三界生靈塗炭,當白棋占據棋盤,便是九州萬物復蘇。

他時常自己與自己下棋,但逐漸的,也開始教著小東西與自己下棋,小東西第一次執黑,未下過他,死活不肯丟棋執白。

白衣人笑他:“你這孩子,怎麽這般執拗。”

小東西話還不會說,但靈識已開,搖著腦袋咿呀咿呀地指著他,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於是白衣人又被逗笑。

楚棲發現他很愛笑,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在笑,小東西摔跤了,他在笑,小東西生氣了,他也在笑,就連小東西張牙舞爪地打他,他還是在笑。

小東西開始牙牙學語,也逐漸開始學著走路,白衣人的耐心少有人及,扯著他的小手便教邊退,眼神慈愛而溫柔,仿佛可以溢出水來。

但偶爾又會使壞心,雙手猛地一松,任由小東西臉朝下栽倒下去。

每當這個時候,他又會笑出聲,直到小東西手腳並用爬過來騎在他身上,報復性地揪他的耳朵。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親切,看上去很好相處,但不笑的時候,也十分冷淡,偶爾也會冷冰冰地望著小東西,每當那個時候,楚棲都覺得他會在下一秒把小東西扔出去,似乎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余。

小東西於他來說,似乎不過是一個小玩意兒,高興了便逗弄兩下,不高興了便隨手一丟。

完全不會顧忌對方其實只是一個孩子。

他有時候會很沉默,不說話的時候,可以獨自坐上很久很久,神情木然,透著一股小東西看不懂的森寒冷厲。

他喜怒無常的仿佛一個瘋子,一個被孤獨逼瘋的瘋子。

轉變發生在某一天,剛過他膝蓋的小東西在一次對弈之中發了脾氣,因為總也贏不了,於是他繞過來,將小身子往棋盤上一撲,把幾乎所有的白子都推到了地上。

棋盤瞬間被黑子盤踞。

那一推,無數大能折損,首任帝君慘死,三界產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革,很長一段時間,妖魔肆虐,無數人找到了一種新的生存方式,揚惡除善,宗教林立,宣揚人性本惡,惡念永存,唯行惡是立身之本。

破世天居與三界時間流速不同,白衣人凝視棋盤半晌,看著得意洋洋往棋盤上繼續擺黑子的小東西,緩緩道:“分別之日到了。”

他無半分不舍,直接揮袖。

楚棲被裝在那小孩身體裏,在天旋地轉中翻了無數個跟頭,一頭紮進了人間的沼澤地裏,好半天才把腦袋□□。

那之後,小東西在人間歷練,為自己取了名字,於百年之中殺出一條濟世之路,榮登仙界,再遇白衣人的時候,一個孤高冷漠,賜下封號,一個仰頭去望,白光璀璨,幾乎連對方面容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