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君的住宅內點的不是蠟,而是夜明珠,綴在墻體之上,光芒明亮。

雖照明之物是人間珍寶,可室內擺設卻並不奢華,除了墻上掛著的幾幅字畫,便是樸素的桌椅,與制樣簡單的生活物品,到處都彌漫著清冷孤高之意。

神君並未理會他的嘀嘀咕咕,重新回到榻上,閉目入定。

那花糕取材各異,味道各不相同,卻都清淡宜口,甜而不膩,楚棲吃了幾口,暫時塞飽了肚子,然後慢悠悠地站起來,如搬新環境的貓主子巡視新地盤一般,在室內晃蕩。

他這兩年雖然被逼著讀書,識文斷字也不是難事,但也只能認得那些正規字體,如狂草之類的書畫並不能辨認清楚。

他停在了中間一副畫卷前,久久看了一會兒,好奇地伸手去摸,忽聞一聲冷喝:“不許碰。”

伸出去的手縮回來,楚棲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乖巧:“我不會弄壞的。”

“回去休息。”

楚棲抿了抿嘴,心裏有些不高興,就算神君也不能恃寵而驕。

他飛快地伸手摸了一把那畫,又迅速把手收回來,眼中乖巧變成挑釁。

神君眉頭狠狠一跳,目又沉了幾分。

不等他開口呵斥,楚棲忽然朝他疾走幾步,先發制人:“你為什麽讓人欺負我?!”

“?”神君道:“我何時尋人欺你。”

“那個大豬,為什麽要我住柴房?是不是你故意的!”

“……”神君眉頭緊鎖,青水是他一手帶大,已伴他身邊多年,那日瞧見山洞之事,只怕對楚棲頗多怨言,他緩了火氣,道:“此事卻是青水欠妥,你……”

“是他欠妥,還是你故意的?”楚棲委屈道:“你口口聲聲說要渡我,要饒我一命,可我跟你來到這裏,卻沒有飯吃,沒有衣穿,連個住的地方都不像樣。不患寡而患不均,我自己住洞裏也逍遙的很,可來到了所謂的神殿,卻要被這樣區別對待,你這是要叫我冷死,叫我餓死,叫我氣死!”

他指責:“你是不是根本沒想過放了我?那又何必這樣不痛快!”

“……”

神君這輩子沒這樣被人指著鼻子罵過,他有口難言,半晌道:“是我安排欠妥。”

他重新下榻,準備喊青水來問話,卻聽到楚棲聲音忽然轉輕:“我當然是信你的。”

神君頓了頓,一時被他兩面做派弄的微懵。

楚棲雙臂抱住自己,垂著腦袋,長發遮在兩側臉頰,鼻尖翹翹,嘴巴扁扁:“我就是又冷又餓,這裏好陌生,我只認識你一個……我不是故意兇你的,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我去找青水。”

“我現在就冷!”他一字一句,氣鼓鼓瞪著神君,後者久久沉默。

他有些拿不定楚棲的性格,乖與他顯然是不相幹的,但今日剛過來的時候,似乎也沒想搞事情,那就只能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因為饑寒交迫,所以起了性子。

“我的衣服你可能穿不慣,讓青水……”

“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啊。”

大抵覺得這句話十分可笑,神君反問:“難道我應該喜歡你?”

“那你還是殺了我吧。”楚棲忽然平靜下來:“我不想在這兒待了。”

神君沒有強留:“也罷,我讓青水送你離開。”

“行吧。”楚棲跟著他往外走,淡淡道:“反正宮裏那幾個家夥也不會放過我。”

神君腳步微頓,楚棲越過他走出去,不合身衣服空蕩蕩地掛在單薄的軀殼,被冷風卷起衣擺,少年身影淒清孤冷,仿佛要融於夜色。

“下輩子見。”楚棲背對著他揮了揮手:“謝謝你送我去死啊。”

終究是怨恨難消。

一個半大的孩子,到底哪來這般濃烈的怨恨。

風吹的大了,分明是初春,一年才剛剛開始,門口一顆杏樹枝葉剛青,卻忽有一片新葉被生生扯落,突兀零落於神君面前。

神君下意識伸手,掌心寬厚,穩穩接住了那片杏樹遺棄的新葉。

圓月當空,楚棲身上卻無半點月色,周遭除了風動樹梢的聲音,便徒剩一片寂寥。

“小七。”有人嗓音動聽,喊了楚棲的名字,一件寬袍飛出衣櫃,在空中張開雙袖。

神君握住那片新葉,目光凝凝於少年之身:“我渡定你了。”

寬袍穩穩地搭在冰冷的肩頭。

楚棲低頭,伸手摸了摸那柔滑而溫暖的衣服,下意識扭頭。神君背光而立,身影高大,清冷威嚴,猶如沖天火光,瞬間點亮了他的眼睛。

剛才還仿佛被人間世遺棄的少年,陡然歡喜起來,一躍沖向了他的神明。

神君見慣了所渡之人驚喜交加跪地伏拜的模樣,表情淡淡,不以為杵地睨他一眼,轉身進屋。

卻忽然一僵。

腰肢被一只手臂牢牢纏住,少年將臉蛋貼在他的背上,雙手緊扣,語氣充滿高興:“那我就留下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