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3/3頁)
這對他而言,是個很奇怪,也很特別的體驗。
少年貓眼澄澈,那雙琉璃雙眸透過條條垂柳,望向了綠楊裏的大門,眉梢無意識地攏緊了點兒。
或許是他記事記得早,說話說得晚。
嘴巴跟不上腦子,大部分時候,張衍都是在看,或者說是旁觀。
看得多了,就隱隱對身邊的世界有了種抽離感。
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更像一個需要靜靜體察的客體。
除了張幼雙……
還有俞先生(這當真奇怪)
所以,他能鎮定自若地去威脅李鄲。
他的靈魂是一直飄在天上的,可現在突然就有了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雖然還是無法參與進去,卻不妨礙他代入孟敬仲和孟屏兒,換位思考。
慢慢垂下眼,眼睫微微顫抖了兩下。
和祝保才一樣,他想著考試做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張幼雙。
至於什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那太遙遠,也太縹緲了。
他知道他這樣不對勁。
像個冷靜的怪物,所以他也在努力改正。
孟敬仲想護著孟屏兒。
孟屏兒想護著她兄長。
他也有想保護的人,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每個人或許都有個想要愛護珍重的對象。
推己及人,仁愛待人。
他模糊懂了。
願你我所愛護的人,都能健康平安,不受欺淩。
這或許就是他要念書要做官的目的。
對於張幼雙來說,接下來就是把劉月英送到醫館,由於不少醫館都不願收治,這中間頗費了一番周折,加了幾次錢之後,幸好還是有醫館答應下來。
就在張幼雙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交涉成功的時候,劉月英醒了。
因為男女大防,俞峻早就出了醫館,站在外面等候。
張幼雙過去看了一眼。
女人還是很虛弱的模樣,看到她來,勉強支起身子,眼裏已含了淚,欲要叩首:“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這不說倒還好,一說,簡直就像一把重錘砸在了張幼雙心裏,簡直是五味雜陳。
她實在算不上什麽恩公,甚至因為怕傳染,此刻都站得都遠遠的。
望著劉月英只好幹巴巴地說了聲:“舉手之勞。”
劉月英啜泣道:“娘子大恩,我無以為報,來世定當給娘子做牛做馬。”
張幼雙慌忙擺擺手:“娘子言重了!娘子且在這好好休養……”頓了頓,“總、總會好起來的。”
張幼雙發誓,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十分正常了,就是不知道劉月英到底看沒看得出來。
或許是沒有,又或許是看出來了,卻沒有戳破她這善意的謊言。
劉月英只含淚點了點頭。
張幼雙又安慰了幾句,可言語只顯得蒼白。
欺騙一個瀕死的人,哪怕是善意的謊言,都讓她覺得壓力太大了。
好在劉月英體弱,需要休息,張幼雙借機告辭,走出了醫館的大門。
她覺得,劉月英肯定察覺出來了什麽。她做了這麽多年的妓女,想必已然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否則,她怎麽會好端端地說什麽來世、下輩子之類的話呢?
醫館外面艷陽高照,可她內心卻仿佛壓了層烏雲,一片陰霾,無心欣賞。
嘆了口氣,張幼雙看了眼不遠處的俞峻,發自內心地說:
“俞先生,今日多謝你了。”
她心情實在太過沮喪和郁悶,沮喪於自己的無能。
俞峻看了她一眼,見她臊眉耷眼的模樣,卻破天荒地多安慰了一句:“先生已然盡力,無需自責。”
他本來已做好了決定,除卻書院裏那些必要的接觸,不與張幼雙有過多的交往。
今日是個意外,孟敬仲是他學生於情於理他都要來這一趟。
張幼雙則令他微感詫異,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合情理。
雖接觸不多,但他已然明白她就是這樣的性格。
莽撞、沖動、粗心、驕縱、愛嘚瑟,有點兒倔和鉆牛角尖,偏偏卻心懷正義,大是大非上一向拎得清。
這般莽撞的性格,與他可謂是走了兩個極端。
張幼雙驚訝了一下,又揉揉腦袋,笑了一下:“多謝先生安慰。”
眼看著都中午了,張幼雙主動提議道:“今天實在麻煩先生了,我請先生吃個飯吧?”
俞峻看著她。
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也不想說出拒絕的話來。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