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頁)
沈溪越微微睜大了眼。
他……從不知道這些妓女會落得如此悲慘的境地!
文人墨客一向是不吝惜筆墨在妓女身上的,他們用盡纏綿的、曖昧的、靡麗的筆觸描繪著妓女們,描繪她們的香肌桃腮,賽鴉鸰的雲鬢烏發。
就連描寫她們的哀怨與痛苦,也是動人的,溫馴無害的,不過是簾卷西風,又或是獨上江樓望斷天涯。
她們的住處,也都是那芙蓉帳、翡翠屏,也都是那華堂秀幕,瑞獸香雲。
待她們年華老去,也無非是嫁予商人為婦。
可是,不是這樣的!撕開這曖昧的靡麗的外表,露出來的卻是如此血淋淋的悲慘的結局。
遠遠地就看到劉月英那一身的瘤子和爛瘡,沈溪越一時間竟有些反胃。
這一幕帶給了他們莫大的震撼,眼下卻是一個個都各懷心思,各自沉默。
特別是祝保才。
嘴唇抿得緊緊的,看著孟敬仲抱著孟屏兒走遠了,半晌都沒吭聲。
“喂,王希禮。”祝保才忽然打破了寂靜,“是不是,咱們齋考列第等循環簿名次靠前,就有膏火銀作為獎勵。”
“是。”王希禮明顯心神不寧,擰著眉頭沉沉地答。
他眼神略有點兒茫然,難得流露出點兒不安和無措來。
這妓子竟然是孟敬仲的妹子。
孟敬仲的妹子至於麽?至於為她哥做到這種地步。
在這一瞬間,忽地,王希禮就想到了自己。
他和家裏也沒什麽深仇大恨。
和普通人家比,他家裏畸形了點兒。
一個滿口仁義道德,看著倒是正氣凜然,私下裏卻苟於榮進,冒幹貨賄,妻妾成群的爹。
一個想方設法拿他爭寵的娘。
幼時,他的確還是抱著點兒幼稚可笑的心思的,以為爹娘都是愛他的。
後來年歲漸長,漸漸明白了,有這樣的愛麽?
但凡沒考好,就不給飯,就去關禁閉,就去跪祖祠?
有這像做生意的愛麽?
你給一份成績,我賞你一份和藹可親的笑臉。
做生意還沒這麽錙銖必較呢。
後來……後來他為什麽會離家?
是她娘拿給了他一本《五三》。
王希禮嘴巴抿得緊緊的,擡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那時候年紀太小,還期盼著點兒所謂的“關愛”,於是他寫信了。
本沒想著能得到回復。
結果三五先生回復了他,針對他的問題進行了無不詳盡的回復和解答。
就這樣,他一發不可收拾,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偷偷寄信到伊洛書坊。
先生有的時候回,有的時候不回。不止指導他學業,也指導他一些生活上的私人問題,先生對他的意義,非止老師這麽簡單。
多諷刺呐,他爹娘對他的愛還沒個陌生人來得無私。
所以,又過了幾年,王希禮果斷收拾包袱離開了家,然後就到了明道齋。
正因為如此,他實在無法理解孟屏兒和孟敬仲。
至於麽?
定了定心神,王希禮擡起頭,蹙眉看祝保才:“你問這個做什麽?”
祝保才揉揉頭發,吊兒郎當:“沒什麽,隨便問問。”
他一向沒心沒肺慣了,就這麽被張幼雙給塞進了九臯書院,當時很是風光了一陣子,不過開心完了也就算了。在書院裏成了個吊車尾,還挺自得其樂,好像只要考中了九臯書院,打臉了趙良,讓他娘高興了就算完了。也沒留意過考列第等循環簿,可現在,祝保才他突然就明白了。
為什麽王希禮一直揪著他不放。
將頭往墻上一靠,祝保才怔怔看了眼瓦藍瓦藍的天空。
忽然想到之前在嬸子那兒念書的時候,嬸子那句“保兒你為什麽要念書”,“你念書是給你自己念的,不是給你爹娘念的”。
除了做官、掙錢還為了什麽呢?
他現在還是不知道。
他現在好歹已經有了學習的動力和目標了。
……
沈溪越沉默了一陣子,轉身就走。
冷不防卻聽到身後傳來個冷冷的嗓音。
“怎麽樣?看到你想看的了?打算回去大肆宣揚了?”
王希禮面色陰郁,冷冷地看著他,薄薄的上下唇瓣一動,嘴角勾出了個譏諷的笑,“告就告吧。”
沈溪越腳步一頓,轉過身來,什麽也沒說,將王希禮幾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也露出了個嘲諷的笑。
“王希禮,我不知道你怎麽想我的,但我沈溪越,還沒這麽不是東西。拿這件事來對付你們明道齋。”
王希禮眉梢漸漸皺了起來,下頷線繃得緊緊的,一聲不吭。
沈溪越又道:“不過,要我就此放水,你也別想了。”
“孟敬仲固然令人同情,但考列第等循環簿能者居上。”
說罷,轉身走了。
自始至終一直沒說話的只有張衍,不過這不代表他內心就沒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