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料白太太把宣懷風打發出去後,早借著去桌子前倒水喝的一點意思,悄悄靠到窗邊豎起耳朵。聽見三司令埋怨宣懷風,她又好笑又好氣,冷著聲對窗外說,「你還好意思說別人,難道你就讓人省心了?」

三司令見太太肯主動和自己說話,恍如遭了赦免一樣大喜,忙笑道,「太太,我教訓孩子們,也是為他們好,你在這些小人兒面前,也應該給我留點面子。有什麽話,等我進來你再說也行呀。」

三太太冷笑道,「你為孩子們好,我一點瞧不出。昨天我不在場,那是沒法子。你卻是在場的,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兒子打成那樣,你怎麽做人家父親的?虧你還有臉在懷風面前擺父親的架子。」

三司令聽太太又提起白雪嵐被打的事,越說越氣憤,唯恐再次把太太的脾氣惹起來,趕緊說,「太太,你聽我說,昨晚我實在是盡力了。」

他一邊說,一邊又把宣懷風拉進屋子裏,將他往白太太面前一推,對他說,「你是見證人。你和你母親說,昨晚的事,我確實盡了力量阻攔,誰知道局勢發展得那樣快。哎,我連老爺子的反都造了,還不夠嗎?你快把當時經過和她說清楚。」

白太太哼了一聲,「他是見證人,你還是當事人呢。只要他說,你是啞巴?你怎麽不敢說?也是上年紀的人了,有事卻躲在孩子後面,虧心不虧心?」

宣懷風無緣無故,又被拉進這夫妻混戰中,前面站著白太太,後面站著三司令,自己儼然是一塊夾心餅幹,心裏想,這個角色往常想必是由白雪嵐來擔當的。有這樣從小的鍛煉,怪不得養出那樣一位油嘴滑舌,皮實臉厚的十三少。

這樣想著,不由微微一笑。

三司令跺腳道,「呆子,怎麽又笑了?有笑的工夫,怎麽不說話?」

白太太瞧瞧宣懷風抿著嘴,有些難為情地微笑,又瞧瞧丈夫著急的模樣,越瞧越有趣,竟是一個撐不住,把臉上的笑意給曝露出來了,搖著手說,「罷,罷。你們父子一個樣兒,就會欺負人家老實人。」

便把宣懷風拉到跟前,摩挲著他的臉,憐愛地說,「就因為你這樣,才叫他們得寸進尺。好孩子,母親告訴你一句話,以後你還該厲害些,不然,這白家都是一群霸王無賴,獨你斯斯文文的,只有吃虧的分。」

宣懷風被她溫暖的手在臉上輕輕撫著,渾身都暖洋洋的,無比地親厚起來,竟很自然地脫口而出答說,「母親放心,雪嵐總不能叫我吃一點虧的。」

白太太見他如此信任自己的兒子,怔了怔,欣慰地點了點頭,心裏不免又遺憾地想,雪嵐為了他,寧願被老爺子活活打死,他這般把雪嵐放在心上,也算不辜負雪嵐。經歷了昨晚,這樣一對人兒想必再不能分開,若如此,自己抱孫子的希望,可見不能不放棄了。

然而,放棄就放棄罷,至少別讓雪嵐落到他四叔那般下場。

再說,眼前這老實靦腆的孩子……怎麽說呢?除了不會生孫子,倒挑不出別的錯處來。

她只管想著,手仍緩緩摩挲著宣懷風細膩的臉頰,倒讓一個人看得眼饞起來。

三司令故意咳了一聲,提醒她說,「太太,雪嵐一個人待在那邊屋子裏,也要人照顧。你讓他快回去罷。」

白太太瞪他一眼說,「現在想起雪嵐要人照顧了?剛才誰又把他硬拽了來。」

說完,她又在宣懷風肩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吩咐說,「你去罷,讓我和你父親說兩句話。」虞兮正裏。

三司令說,「對對,聽你母親的話,快去罷。」

宣懷風聽他們一口一個你父親,你母親,完全是對家裏孩子的口吻,心裏充滿了一種幾乎要落淚的快樂,但因此又覺得難為情,不敢泄露出自己的心情,聽話地點點頭說,「母親,父親,那我先過去了。」

出了房門,隔著窗戶聽見裏頭白太太埋怨三司令道,「你看,多乖巧一個孩子,你這黑心的也舍得拿來當炮灰。你知道他是你那混世魔王的寶貝嗎?」

三司令叫屈道,「我的太太,雪嵐那小兔崽子當了許多年炮灰,也不見你如何心疼,今天倒為了這一位,再三地埋怨我。雪嵐把他當寶貝,你也把他當寶貝,我在這家裏,簡直沒地方站了。」

白太太問,「你的意思,難道還指望我把你當寶貝?呸,老頭子老太太了,你也好意思提這種肉麻請求?我懶得理你。」

宣懷風聽著不由好笑,心知不能再偷聽下去了,便趕緊離開,向白雪嵐的小院走回去。

又說野兒把宣懷風他們吃過的碗碟剩菜收拾好送去廚房,又吩咐廚子按著宣白二人的口味預備晚上的吃食。因見白雪嵐連輪椅都坐了,這一次實在受傷嚴重,很有些擔憂,便去白家常供的一尊觀音前悄悄給白雪嵐上了一炷香,祈求觀音保佑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爺。這般忙活一番,才慢慢走回來。進了院子,卻見房門大大的敞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