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宣懷風的模樣很是淒涼,頭發亂耷拉著,西裝外套不知哪去了,白襯衣和外頭罩的一件羊毛白背心,黑一塊,黃一塊,火燎過似的,脖子後頭,老大一塊半幹的烏黑血跡。白雪嵐一見,腦裏嗡一聲,渾身毛發都豎了,身體陡然僵硬一下,不作聲地朝宣懷風走去。

白天賜才向他爺爺報告了一句,「您不知道這姓宣的幹的什麽事,真是殺他十次也不夠……」,忽然就見白雪嵐筆直地走過來,那眼眶睜得幾乎欲裂,像要擇人而噬。

白天賜心膽不禁一顫。幸而他知道這位堂弟的脾氣,進門前已有一番思考,這時趕緊實行起來,趁著白雪嵐未近身,掏出一把手槍,對著宣懷風的腦袋一指,厲聲喝道,「別過來!過來我就崩了他!」

這一招果然很有效,白雪嵐一聽,沖鋒般凜冽的腳步,頓時硬生生刹住。

白天賜早恨透了白雪嵐那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款兒,如今自己一句話,卻嚇得他不敢動彈,真是今生未有之快意雨兮団兌。雖然失去廖翰飛這個盟友和日本買家,但如今抓了白雪嵐的軟肋在手,將白雪嵐狠狠制住,看他卑躬屈膝地求饒,也就值得。

他心裏著實得意,命令白雪嵐,「你給我跪下。」

為了表示命令的堅定,拿槍的手往前再伸了伸,槍口原是指著宣懷風,現在是直接抵上了宣懷風的額頭。手槍的槍口是鐵鑄的,又冰又硬,這樣狠狠戳在額頭上,宣懷風吃疼地皺了皺眉。

白雪嵐的神經,竟仿佛和宣懷風的神經連在了一起,宣懷風一皺眉,他全身的肌肉也猛然扯緊,胸口劇烈起伏,那起伏裏甚至帶著可怕的顫抖,像裏面藏了一顆炸彈,他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不讓它炸開來。

白天賜看著他的臉僵硬如鐵鑄一般,倒覺好玩,笑著說,「你聾了?我叫你跪下,你要不聽嗎?」

說著,便又把手槍對宣懷風額上連連戳著。

白雪嵐高大的身軀又是猛然幾顫,仿佛白天賜這些輕微的動作,每一下,都是拿著明晃晃的刺刀,往白雪嵐心臟紮了一個血口。他顫抖如一座經歷地震的沉默的山巒,筆直的膝蓋似乎承受不住,被壓得吱吱作響,開始微微彎曲。白天賜盯著他的膝蓋,暢意地瞧著那彎曲,只道它很快就要軟下來,跪在自己面前。然而白雪嵐本就是支上了弦、拉滿弓的爆箭,當著他的面蹂躪他的愛人,就如對受傷的猛獸又冷不防地狠抽了幾鞭子,白雪嵐身軀那樣激烈的幾顫後,理智的弦驟松,爆箭離弦,下意識拔出槍,野獸反撲的本能似的,對準白天賜眉心就是一槍。

白天賜前一眼還盯著他的膝蓋,準備看他怎樣下跪,下一眼就瞅見他閃電般掏出了槍。白天賜還在發懵,自己控制了宣懷風,這小子如何敢動手?猛然就聽砰一聲巨響,一股大力湧來,撞得裂骨般疼。白天賜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他只以為自己中了槍,摸摸身上,卻不大像,這才去看自己身上伏著的那人,不正是他父親嗎?

原來五司令剛才見白雪嵐朝白天賜走去,早已經趕緊跟了過來。他對這個自己很看重的侄兒,頗有幾分了解。是人的時候,很有個人樣,然而一旦瘋起來,豁出去,那就是個完全控制不住的瘋子。一個瘋子,沒有了理智,哪還知道什麽血肉親情,挾制忌憚,得失衡量?所以白天賜盯著白雪嵐的膝蓋,五司令卻繃緊了皮,盯著白雪嵐的手。他再恨白天賜不爭氣,也是白天賜的親生父親,見白雪嵐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槍打向白天賜,為父的熱血,卻讓他以快過迅雷的速度,撲在白天賜身上,替兒子受了一槍。

在場的許多人,都以為白天賜拿了宣懷風做要挾,白雪嵐再撒潑蠻橫,也要暫時服一點軟,到時好談條件。不料白雪嵐卻是一頭發瘋的野獸,毫無預兆地拔槍就射,電光石火間,眾人驚得紛紛站起,大叫「住手」,可惜為時已晚,五司令倒在白天賜身上,肩膀多了一個血洞,湧著鮮血。

三司令見此場景,腦子好像被人狠狠搗了一下,嘶吼了一聲:「小畜生!」

幾乎是趔趄地向白雪嵐沖過來。

白雪嵐一槍沒打死白天賜,卻打中五叔,心裏也震了震,第二槍便打不下去。眼睛迅速一瞅,兩個看押宣懷風的士兵,也被這一槍打懵了,目光不再盯著宣懷風,而是轉到自己身上。再一轉頭,父親已經血紅著兩眼沖到面前,揮拳就打。

換了別人做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自己父親打過來,總要生出些畏懼。然而白雪嵐不是別人,他剛才因為被刺激太甚,完全沒了理智,現在愛人的腦袋沒被槍口抵住,理智又驀然回來了,明白這絕不是認打的時候,因此三司令拳頭打過來,他順勢抓住三司令的手腕,轉身就是一個犀利的擒拿手,把他父親一扯,再很用力地一推。三司令多年來打兒子,早打成了習慣,沒遇過一次抵抗,今天猝不及防,被推得站不住腳,連續後退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