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宣懷風想,自己為小豆子感傷,他為秦思燕感傷,彼此算是另一種同病相憐了,便有一種不可形容的哀傷的親密,把身子挪了挪,靠得白雪嵐更近些,只覺他身上的熱意,如火爐子一般源源不斷傳遞到自己身上,覺得好受了許多,接著問,「她家裏還有什麽人?」

白雪嵐說,「你喝了酒還不困?只管問。」

宣懷風還是問,「她家裏還有什麽人?」

白雪嵐說,「她父母還在。她是獨生女兒。」

宣懷風沉默了一下,說,「本來你和她的事,我不便過問。只是,你們也算相識一場,我想廖家待她這樣狠毒,對她留下的雙親,也不會加以照顧。你本著朋友之義,應該照拂一二。」

白雪嵐聽他說著這些善良的話,和自己竟是想到一處去了,只覺這個汙濁的世道,真是配不上這樣無瑕的心,手掌在他臉頰上撫了撫,柔聲說,「傻東西,你都困得厲害了,撐著不去睡,倒來為她的父母著想。」

宣懷風說,「我不傻。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忽然死了,一定是被廖家害的。然而她一個忍氣吞聲的姨娘,為什麽廖家不容她活?應該是我昨晚拿十萬元的支票奚落廖翰飛時,提到了鞋票。那兩張鞋票,正是她送到我手上的。廖翰飛拿著我們無可奈何,也就只能用她發泄,是不是?所以,算來算去,她到底是受了我那句話的連累。因為這一點,我不能不為她做一點事。」

他這番,可以說全是自己的揣測,偏偏是猜了個準,和白雪嵐派人打探回來的消息一樣。白雪嵐還能如何,索性把自己交代孫副官如何去給秦家送錢,秦家二老又如何坐火車離開,都告訴了宣懷風。說完了,心裏不免又忐忑,自己故意瞞著他,派人去照顧秦思燕的家人,要是被追究起來,也不大好解釋。

然而宣懷風此時的心情,沒有一點在這種瑣碎末節上,臥在白雪嵐的胸膛上翻動一下,用一只手臂把白雪嵐的脖子輕輕環住,認真地問,「我想你總是不能放過廖家的。有具體的計劃沒有?」

廖家是敵人,他們是早有共識的,但這還是宣懷風第一次問起具體計劃。白雪嵐明白,宣懷風對廖家的仇恨,是被小豆子的死給點燃了,斟酌片刻,坦白說,「我確實有一個對付他們的計劃,明天拿來給你看看如何?」

宣懷風說,「為什麽要明天?」

白雪嵐說,「難道你現在就要看?這麽晚了,你又喝了酒。」

宣懷風說,「現在就讓我看罷。我看了,知道這些惡人會有怎樣的下場,我才能安心睡覺。」

白雪嵐見他這麽說,知道不解開他這樁心事,大概他是不能睡好的,於是也不阻攔了,在他臉頰上輕輕地拍了拍說,「給你看可以,你先給點獎勵。」

宣懷風今晚也沒心思去難為情,在床上跪起來,兩手按著白雪嵐的肩膀,臉慢慢伏下,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白雪嵐伸手要摟他的腰,他卻閃到一旁去了,催促著問,「你答應的事算不算數?」

白雪嵐喃喃自語,「我還頂著宣夫人的光環,想和宣先生親密點,居然要拿出一份計劃來,這也算豈有此理了。」

雖如此說,還是從床上起來,取一件大衣披在肩上,出門到隔壁書房裏取了一份文件過來。

宣懷風接了文件,盤著腿坐在床上,一頁紙一頁紙地細看起來。前頭兩頁密密麻麻,寫著廖家兵力的布置情況,大概都是白雪嵐用內線打探來的,又有一張地圖,上面用紅色和藍色的鋼筆畫了許多標志,再用黃線描出好幾條線。宣懷風猜度,這些線可能就是路線了,只他畢竟不是武人,紙上那些文字和線他看得明白,要說清楚是怎麽一個行動,那就不能夠了。

白雪嵐把計劃書給了他後,就坐在一旁,瞧著他拿著計劃書一頁一頁來翻,那種下了決心要看明白,然而還是頗茫然的神情,實在有趣味,所以他只是微笑著欣賞這美麗的人。

宣懷風花了半天工夫,看得滿腦子發脹,揉著眼睛擡起頭問,「這樣看來,你還是要動用暴力了。」

白雪嵐好笑道,「原來你看了半天,就得出這麽一個明顯的結論?我還以為你能看出門道,給我增補增補呢。」

宣懷風說,「我承認,你這份所謂的計劃,它認識我,我不能認識它。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然而我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你覺得這樣一場戰鬥,要死多少人呢?」

這個問題,倒是問中要害。

白雪嵐沉吟一下,說,「我親自指揮……」

宣懷風聽著上半句,身子驀地僵了一僵。

然後聽白雪嵐的下半句道,「……我們的人的犧牲,我有把握在三千以內。」

宣懷風忍不住驚道,「三千?那簡直是血流成河。那麽恐怕廖家的士兵,犧牲也要在三千左右了。統共加起來,那就是六千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