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宣懷風在屋子裏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嘆了一口氣,慢慢地下床。因為僵坐太久,一動,腰腿都有一股帶著麻痹的酸痛。擦了藥膏的手腕,也在隱隱作痛。

往常他痛的時候,總有人大驚小怪,百般呵護。

現在那人,到哪去了?

白雪嵐被白太太趕回自己屋裏,越想越是懊惱,又不敢再莽撞,只能派人去那邊屋外窺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可是派出的三、四個人,回來都報告說,「太太和宣副官在屋子裏說私話。程媽和張媽守在屋子外頭,我們不敢靠近,什麽動靜也聽不到。」

白雪嵐更加坐立不安,野兒倒了茶來,他也不喝,只在房裏踱來踱去。

後來二管家徐力跑進來報告說,「宣副官從屋裏出來了。」

白雪嵐忙問,「他往哪去?」

徐力說,「像是往這邊來。」

白雪嵐心裏一松,又有些不信,就要出門去看。

野兒趕緊把他攔住,「才把人家嚇唬個夠,你也小心些。這樣跑出去,他就算想往這來,也要被你嚇回去。還是我先去瞧瞧吧。」

勸著白雪嵐留在房中,自己走到小院門前,往外頭一看,果然遠遠的一個人影,是宣懷風慢慢朝這邊過來。

野兒跑上前去,仔細一瞅,宣懷風的容色憔悴,兩個眼圈微紅,嘴唇抿著,仿佛心裏在轉著千百個沉重的念頭。野兒看他這樣沉重而沉默,也就不敢驚動他,只在他身邊緩緩地陪著走。

進了小院,野兒把宣懷風讓進房裏,靜悄悄地退下。

這邊白雪嵐早隔著玻璃窗看見了宣懷風,不等宣懷風進來,已情不自禁站了起

來。

宣懷風進了門,眼睛也不看他,只在小圓桌旁坐下,悶悶地不說話。

白雪嵐每次犯了行動上魯莽的錯誤,事後總有一段老實的表現,現在自然也是很老實,站在原處打量了愛人好一會,試探著走前兩步,又停住,小心地觀望宣懷風的反應。

宣懷風卻沒什麽反應,仍是靜靜坐著。過了一會,大概是覺得口渴,便去拿桌上的茶。

白雪嵐一個箭步上前,搶著把茶杯端起來,說,「這個涼了,我倒熱的來。」

忙忙斟了一杯熱茶,送到宣懷風面前,順勢也就在他身邊坐了,問,「手還疼不疼?」

宣懷風一路從風裏走過來,沾了一身寒意,用冰冷的手掌輕輕旋著熱茶杯,一會,忽然問,「你剛才跌下去時,為什麽松手?」

白雪嵐一愣,想不到宣懷風一開口,居然問的是這個。

白雪嵐剛才從台階跌下去時,一只手還扯著宣懷風的衣袖,要是拽著宣懷風,或許可以借此穩住身形。可電光石火間,他卻生出一個很癡傻的念頭,以為自己這麽大個子,把宣懷風一拽,豈不是宣懷風也要摔慘了?所以就松了手。

現在宣懷風忽然問起,自己心裏那點癡傻,卻不大好意思表白,只笑道,「沒有抓緊。」

宣懷風又問,「剛才,母親要是沒有趕來,你究竟要把我怎麽樣?」

白雪嵐忙露出鄭重的表情,指天發誓道,「我那時候氣急了,也就想嚇唬嚇唬,我要是不顧你的意思,對你做別的,天打雷劈!」

宣懷風烏黑的眼睛盯了他好一會,低聲道,「我信你。」

白雪嵐的心懸在半空許久,有了這句話,才稍放下來一點。試著把椅子往前挪一挪,似乎沒見宣懷風反對,便又大著膽子,伸手過來,指尖在宣懷風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一下,溫柔地問,「你今天這場氣,實在生得大。究竟我哪裏得罪你了,讓你這樣?」

宣懷風沉思了一會,問,「那位法國商會的貝特朗先生,從前是如何與你做上朋友的?」

白雪嵐早料到有此一問,這種時候,不坦白是不行的了,而且絕不能畏畏縮縮,反證其罪,因此答道,「我和他之間曾有一段浪漫,但我回國時就徹底結束了。如今我只當他是一個故交,並沒有別的意思。約他吃飯,也只為公事。你要是不信,我明天再約他出來,當著你的面把話說清楚,如何?」

宣懷風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繼續把茶杯在兩個手掌中慢慢旋著。隔了一會,又問,「你昨晚和甄秀玲小姐的哥哥到哪去了?」

他是不擅長問口供的,只一個提問,就把自己的底細給透出了七八分。白雪嵐何等精明,已知道昨晚上胡同的事,被人在懷風面前揭了謎底,而宣懷風問的,又是「甄秀玲小姐」的哥哥,心想,那個揭謎底的人,十有八九是甄秀玲本人了。

白雪嵐說,「我陪姐夫去了胡同,不過那是為了一件事,我並沒有去那裏玩樂的意思。那種下九流的地方,於我又有何樂?」

宣懷風眼睛微微地閉了閉,仿佛透著一種疲倦。白雪嵐本以為這是一場嚴肅的盤查,可暗中觀察,又覺得他不像很放在心上似的,試探著問,「你怎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