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孫副官說,「總長出門時,並沒有留下話來。依我看,今日過小年,他出門應酬一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宣懷風不由自主地多說一句,「他從小在這城中長大,故交總有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拜訪老朋友去了。」

孫副官一心牽掛著受了白碧曼氣的冷寧芳,哪猜到前頭有秦思燕這段公案,隨意地答道,「那也說不定。」

見宣懷風沒有別的話,便向他打個招呼,尋冷寧芳去了。

宣懷風也沒有地方要去,看孫副官走了,還是獨站在園裏,好一會,覺得一陣冷風簌簌而起,從項頸的衣領裏灌吹進去。剛才和幾位小姐打麻將,他頗感頭疼,覺得人多了不能清凈,現在自己一人站著吹冷風,襯著不時越過高墻而來的隱隱約約的炮竹聲,又覺得格外寂寞起來。

人一寂寞,不免於沉寂中,去想一些易亂心緒的事,譬如白雪嵐此時出門,是否去見一位重要的故交了?

那一位故交,又是否和那位做了廖家姨娘的秦小姐有些關系?

這樣的念頭一起,宣懷風猛然警醒,趕緊自行打消下去。心想,白雪嵐只是出一趟門,並不是什麽大事,為什麽就胡思亂想起來?這當然是自己太閑的緣故。還是趕緊找點事做,免得空生魔障。

可是,做什麽好呢?

若說回小院去,白雪嵐不在,回去有什麽趣味?

若說去陪三太太。一則,三太太忙的那些事,並沒有自己可幫忙的余地,二則,他和白雪嵐有那麽一種關系,在三太太面前,總覺得有些尷尬。

其實這一天,年輕人都愛出門訪親尋友,湊個熱鬧。若是往年在廣東老家,他也是有許多朋友可歡聚的,即使在首都,至少能把承平他們幾個約出來聊一聊。

但他如今是在濟南,這個陌生的城市裏,一個知己好友也尋不著。只有一位戴小姐,勉強算得上是一位朋友,然而人家是來探望姨母的,又是一位姑娘,自己怎麽好貿然拜訪?

思來想去,原來一旦白雪嵐不在身邊,自己竟是不知何往。

躊躇片刻,覺得這樣白白惆悵,實在無趣而壓抑,不如還是按照自己的老路數,把時間花在公務上。

一想起公務,他果然就有了些興致,回到小院,把隨身帶來的文件都翻出來看了看。那些戒毒院的文件,他一路上抽空寫寫改改,早做得差不多了,如今並沒有需要再行修改之處,因此大略看了一下,便放了下來。

然後一想,是了,自己答應過懷特,要寫一封信給英國那位教授,現在既有空,何不就寫了?

他拿出信箋,在腦裏思索片刻,便下了筆。所幸回國之後,仍有常常用功,訂了許多英文的科學雜志來看,英文並無生疏,不過小半個鐘頭,就把信寫好。拿起來讀了一遍,自覺文辭流暢,意思也不粗鄙,很可以交差。

宣懷風把信折好,正想放進信封裏,叫聽差去郵寄,忽然又心忖,這封信寄出去,教授要是答應給歐瑪集團幫忙,固然很好。但要是他不答應幫忙,那自己怎麽向懷特交代自己已經履行了諾言呢?

五司令向安德魯要武器設計圖紙,安德魯提出必須先履行承諾,可見在歐瑪集團而言,他們是很看重自己這封信的。既然如此,索性做得坦蕩一些,自己親自把這封信交給安德魯先生,讓他們代為寄出,就更能顯出自己合作的誠意了。

宣懷風這樣想定,也就不猶豫,將寫好的信折了放在口袋裏,打算去和安德魯做一次會面。

他在首都的白公館裏,走一步都有人盯著,要出一趟門是千難萬難。現在白雪嵐外出,宋壬等也不知被派到哪裏做秘密差事去了,野兒只以為他去了陪三太太,倒是誰也沒對他留意。

至於白家其他人,主人們各有各的事,不是忙著料理家務,曬家私,就是嘮家常,打麻將,仆人們的差事也比平日多,更沒有誰會在乎他的行蹤。

宣懷風從小院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來,感覺意外的輕松。到了大門,門房認出了他,過來和他打招呼問,「宣副官,出去辦公務嗎?」

宣懷風想,和安德魯打交道,不就是辦兵工廠的公務嗎?就微笑著點了點頭。

門房說,「若是出門辦公務,照規矩,你是可以使汽車的。可是今天過小年,事情多,府裏幾輛汽車都開出去了。要不,給你從汽車行裏現租一輛汽車?」

宣懷風眼睛往遠遠的大街那頭一望,確實有著過小年的熱鬧,路上走著許多行人,不時見著汽車穿梭,又有許多穿得光鮮的男人戴著各種各樣的厚帽子,騎著高頭大馬,把地上的碎炮仗紅紙踏得在風裏亂舞。

宣懷風說,「我就出門辦一件小事,用不著另租汽車。白將軍是不是在馬廄裏?拉出來讓我騎了去,正好也讓它活動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