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卻說宣懷風幽幽醒轉過來,鼻尖聞到一種頗熟悉的味道。睜開眼,頭頂是雪白的,眼微微一垂,自己身上蓋的被單,連旁邊的布簾及對面墻壁,都是雪白的。

他是住過好幾次醫院的人,便知道自己又住進醫院來了。

所聞到的,當然就是消毒的酒精的味道。

只這樣怔著,往周圍打量了一眼,在床邊呆守半日的白雪嵐已經察覺了,忙從椅上坐直起來,關切地問,「你醒了嗎?」

宣懷風輕輕地嗯了一聲,又問,「這是醫院?我記得在你家裏睡的,怎麽我又到醫院裏來了?」

白雪嵐反問,「為什麽到醫院,你自己不知道嗎?你本事很大,騙住了我,然而你能把自己的身體也騙倒嗎?」

這話沖口而出,說了之後,自己也一怔,以為是說重了。

愛人為自己吃苦受傷,應該加倍體貼憐愛,怎麽卻來責怪他呢?所以白雪嵐說錯一句,便沉默下來。

然而這樣沉默,把所有湧上的酸楚難過都強壓回去,更添了十二分的沉重。

白雪嵐一肚子的痛苦,無法說出來,仿佛被人拿鈍刀子割著一般,便把身子轉過去,望著對面的白墻壁,長長地嘆息。

宣懷風見他這樣,有些吃驚,等了片刻,不見他轉回來,知道是真的難過了,既覺得他又犯了癡病,又不免感傷起來,伸手抓著他的衣角,輕輕地扯了扯,和聲說,「你生氣了?別生氣,我和你道歉罷。」

他不說猶可,如此一說,白雪嵐更是不好受起來,更是把臉對著墻壁那方向,不肯轉頭。

宣懷風苦笑道,「古人面壁,是為了思己過。你這樣,卻是思我的過了。我給你鞠個躬賠禮行不行?」

說著要起來。

頭剛離枕,就覺得肋上一陣痛楚,不由呻吟一聲。

白雪嵐驚得頓時跳站起來,兩手按著他的肩膀,又唯恐弄疼了他,滿腔力氣盡凝在臂骨裏,將兩根臂膀凝得仿佛鐵柱般,小心拿捏著把他按回到枕上,咬牙切齒道,「你還亂動?你是存心不讓我好過!」

又把聲音壓低了,問,「疼不疼?」

不等宣懷風回答,又大步走到門邊,開了門朝外喊人,「醫生呢?叫醫生來!」

外面也不知站了多少白家的聽差跟班,一疊聲的答應,紛紛地叫嚷,「醫生!快叫醫生,少爺叫呢!」

宣懷風聽這般動靜,知道為了自己,這醫院被打擾得不輕,嘆了口氣說,「你安靜一些,這樣興師動眾,要讓你父親知道了……」

一句話沒說完,就觸了白雪嵐的逆鱗,打斷宣懷風的話,回過頭,發著狠勁說,「偏要興師動眾!我知道你怕什麽,既然把我看得這樣無能,你跟著我到老家來幹什麽?」

宣懷風奇道,「我怎麽把你看得無能了?」

白雪嵐說,「你連骨頭都被人打斷了,還瞞著不告訴我,不就是以為我沒有本事,反抗不了家庭的力量嗎?我們相處的日子也不算短,為什麽連這一點信任也不給我。」

宣懷風忙解釋道,「並非如此。就是知道你本事很大,怕你要惹事,讓家裏長輩不痛快,我才瞞著。」

白雪嵐磨牙道,「你只怕我家裏長輩不痛快,有沒有想過我不痛快?你忽然暈在床上,我的魂都沒了。你這樣折磨我……」

話未說完,聽得一陣腳步亂響,一個人喊著,「少爺,醫生來了。」

一個穿白袍的中年男子被聽差們幾乎是押送著進門來。

白雪嵐便不和宣懷風說了,先問醫生,「病人醒過來了,他剛才疼呢,有沒有止痛的方法?」

那醫生顯然早見識過白雪嵐的蠻橫,無奈地兩手一攤,「白少爺,再問一萬遍,我也只有這些話。我向你保證,醫院能用的藥都用上了,骨頭的傷,總有些疼的,這也是正常。若說像你要求的那樣,給病人用嗎啡,作為醫生,我很不贊成……」

白雪嵐截住他說,「嗎啡我知道會上癮,我那是一時心急說的,你不用理會。可是你究竟有什麽好的止痛法子沒有?」

那醫生連說了幾次「沒有」,又把一些骨傷只需靜養的話說了。宣懷風看白雪嵐不肯幹休似的,非要醫生拿出更好的治療辦法來,知道他是不好對著自己生氣,便要讓別人也不安生,心裏又笑又嘆,只好在床上裝著咳嗽幾聲,說,「好冷。」

白雪嵐果然馬上把醫生丟下了,跑去將櫃上擺的一床備用棉被拿來,親自加鋪在宣懷風身上。

宣懷風趁著他彎腰給自己掖被子,手從被子底下探出來,抓著白雪嵐的手腕,央求著說,「你不要走,坐在這裏陪一陪我。」

白雪嵐只要被宣懷風握住,那就是被貼了定身符,縱使身懷千斤力,也絕對掙脫不掉。

宣懷風說要他坐,他就不假思索地在床邊坐了,又怕宣懷風著涼,把宣懷風伸出來的手塞回被子底下,自己的手在棉被下面反握著宣懷風,低聲問,「你要我怎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