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卻說白三司令這邊,白天的事,那是他不曾料到的,也飽受一番驚嚇,只是不欲為人所知而已。

自己一輩子呼風喝雨,也算是亂世裏的英豪,要是一個兜心窩腳把獨兒踢得喪了命,那是何等的大悲痛。幸而老天不忍他絕後,獨子終於又回過氣來。

兒子醒來,宛如被眾星拱月一般,白太太更是萬般呵護。白三司令心裏,自然關心兒子,但踢人的是自己,若也湊上去露出關切的模樣,實在抹不下面子,何況今日之事,不能說兒子沒有過錯。

因此聽醫生說並無大礙,他就兩手往後面一背,說,「禍害遺千年,這話是不騙人的。」

裝做一副大不以為然的模樣,踱到外頭去了。

眾人將白雪嵐檢查完畢,小心翼翼送回小院時,他只當不知道,自坐在小書房裏抽煙鬥。

在他心裏,以為白太太把兒子安置好了,回來之後,必然要來見自己,和自己告知情況。誰料抽出了一書房的煙霧繚繞,還不見人來。

白三司令幹等著不是事,叫了一個聽差來問,「太太送少爺回院子很久了,到現在還不回來,怕是出了什麽事?你過去看看,若有事,馬上來向我報告。」

聽差笑道,「太太早回來了。她打前頭進門,大概沒從小書房前面過,所以司令不知道。」

白三司令詫道,「早回來了?那怎麽不來見我?」

聽差兩手垂著,只是僵笑,不敢作答。

白三司令眉頭緊皺起來,把煙鬥放下,出了小書房,到自己的臥房外頭一看,窗戶裏可不點著電燈嗎?要推門而去,卻發現推不動,原來門從裏面鎖住了。

白太太在裏面聽見門被推動的聲音,隔著窗戶問,「是司令嗎?」

白三司令說,「是我,你鎖著門做什麽?」

白太太說,「對不住,我今天乏透了,想圖一個自在。這個臥房,請容我獨自享用一晚,你同意不同意?」

不等白三司令說話,她又補上一句,「你要是不同意呢,我抱了鋪蓋,睡到小書房去。」

白三司令便明白了,自然是因為自己把兒子教訓得太重,讓太太很是心疼。這是太太在對自己表達不滿意呢。

然而他並不生氣,反而覺得這樣偶爾的生氣,很是不錯。一則表明兒子身體是不用擔心了,不然,太太絕不至於騰出功夫來,和自己算這筆後帳。二則,老夫老妻鬧脾氣,以分房作為懲戒,又言明只是一夜的分房,反而可以視為一種親密,很有年輕夫妻的時髦感。

所以他樂於給太太這個面子,在門外大聲說,「讓你睡小書房,我是絕不允許的。今晚我就睡在小書房,明天早上再來和你說話。」

當夜,果然命聽差另備鋪蓋,在小書房睡了。

第二日起來,到臥房那頭一看,果然房門已經開了。白三司令走進去,見白太太正坐在梳妝櫃前,拿著一塊白手絹,把櫃上擺著的外國香水瓶一瓶一瓶拿起來,仔細擦著玻璃瓶子。自從白雪嵐去了法國留學,總愛給母親捎帶外國香水,白太太雖不愛那外國濃烈香味,但喜歡這些精致的玻璃瓶子,故而常擺在櫃前賞玩。

白三司令初時還有些忐忑,以為見了太太,要被太太埋怨,說昨天下手不知輕重,險些葬送了兒子,現在見太太這樣悠閑,不由大為放心,笑道,「你起來了怎麽不喊我一聲?早飯吃過沒有?我餓了,你吩咐聽差給我做一些吃的來。」

白太太不作聲,只管擦香水瓶子。

白三司令說,「我和你說話,你怎麽沒聽見?」

走到梳妝台前,把白太太剛擦好的一個香水瓶子拿在手上,東瞧西瞧,笑道,「那小畜生混是混蛋了點,但孝道上還是應該表揚的。我看他送你的東西,沒一件不是他自己精心挑選的。」

白太太擡起頭看他一眼,問,「司令,今天陪我出去一趟?」

白三司令一向只怕太太不作聲,她一作聲,那再大的事也要煙消雲散了,忙道,「行。要去哪,我這就叫他們備車。」

白太太說,「民政部。」

白三司令奇道,「去民政部幹什麽?」

白太太說,「離婚。」

白三司令一愣,強笑道,「這個玩笑,開得太沒有意思。」

白太太淡淡道,「是的,這種事若拿來開玩笑,很沒有意思。所以我並不是開玩笑。我們的合作已經快三十年,如今合作不下去,只能解散。然而你知道我的性格,並不是喜歡吵鬧的人,所以我想好合好散。今天我們就去民政部,把婚姻取消。」

白三司令聽她的語氣很沉著,不像氣話,不禁心驚,嗓門便大了起來,「用得著嗎?這用得著嗎?我教訓兒子,你就要鬧離婚,天底下有這樣的事?」

白太太等他嚷完了,心平氣和地往下說,「至於雪嵐,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他禍害你。我離開這個家,自然不會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