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宣懷風回到房中,心情很是沉重。

他從小在司令大宅裏長大,後來去英國留學,回國後,也是待在滿是摩登氣息的首都,所聞者,皆平等開放之語,哪怕偶有遺老遺少,說些酸腐之語,不過一笑置之。

竟不知天底下有這種可惡落後的舊習,把活生生的青春美好的女子如草芥般,做轉房事。

而更可恨者,是眾人皆不以為其為惡,反以之為美事。

宣懷風越想,越是難受,別說看書,竟是連坐都坐不住,在房裏來回地走,一會停下步,就站在窗前,沉沉地嘆氣。

按白雪嵐的習慣,回房第一件事,必要和宣懷風有些親密動作。

可今天葬過死人,他唯恐把晦氣傳給宣懷風,是以一進門,就叫人送熱水毛巾來,在屏風後面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從頭到腳都換過一身。

白雪嵐從屏風後,拿毛巾揉著濕頭發出來,看見宣懷風在窗邊嘆氣,就說,「還想著那事?別想了。我就說,你這憂國憂民憂天下的責任感,每天要耗掉你多少口氣去。」

宣懷風回頭問,「你難道就不生氣?」

白雪嵐冷笑,「生氣也是生閑氣。你想想,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會如何?若放在你身上,你又會如何?可你看看我那位姐姐,除了哭,她有一分反抗的勇氣?這世道又不是菩薩道場,她自以為做一只溫順的綿羊,就能讓別人饒過她。其實這天底下,何時見虎豹饒過綿羊?她自己不硬朗,旁人為她氣憤,也是白搭。」

宣懷風搖頭說,「你拿她和我們來比,就已經不對。」

白雪嵐問,「怎麽不對?」

宣懷風說,「她是女子,我們是男人。若論和不公平的命運抗爭,女子柔弱,怎比得上男子的剛強?」

白雪嵐大不以為然,反駁他說,「你說男女有別,那好,我另用女子來做比較。要是被逼迫著,要嫁給一個快死的癡呆,譬如我們那位女客人戴小姐,她會如何?譬如韓家那位女將軍,韓未央小姐,會如何?首都商會會長家的歐陽小姐,你是認識的,我想哪怕是她,也總不至於連一聲我不願意,都不敢大聲喊出來。」

宣懷風沒有做聲。

在他心裏,何曾不認為冷寧芳過於軟弱。

只是人家已是不幸到了極致,再在人後言語批評,未免失之寬厚,他心裏也不忍。

所以他也不和白雪嵐犟嘴,只走到桌旁,悶悶坐著。

不由又想起今天到木屋子裏,孫副官哽咽著說的那些話。自己和冷寧芳交情不深,尚且對她深深同情,為自己無力解救她而難過,何況孫副官和她是舊相識。

此刻,孫副官那種無力感,宣懷風倒是體驗到了幾分。

白雪嵐把椅子拖到宣懷風身邊,挨著他坐了,伸出手臂摟著他問,「怎麽不說話?你是生氣我沒有為她做一出英雄救美的戲嗎?」

宣懷風想起白家老爺子,心裏明白,白雪嵐看著對他姐姐冷淡不顧,其實是礙著長輩嚴令,難以動彈。

若為此生白雪嵐的氣,那白雪嵐當真就冤枉了。

宣懷風只是輕輕嘆氣,對白雪嵐搖了搖頭說,「我沒生你的氣。」

白雪嵐問,「那你苦著臉做什麽?快笑一個給我瞧。」

宣懷風說,「我知道你想哄我笑。不過很對不住,我現在,實在說笑的心情,想笑也只能給你瞧個苦笑。」

白雪嵐便不逗他了,眼神溫柔地看著他說,「早起忙到現在,我很累了。我們到床上躺著說話,好不好?」

宣懷風懷疑地看看他,說,「我現在很想安安靜靜的,你別動不好的心思。不然,我真要生氣。」

白雪嵐苦笑,「我就這樣不受信任嗎?保證安安靜靜的,只是好好說話。」

宣懷風在前廳和眾人對戰一番,也使了不少勁,想著大冬天的,和白雪嵐窩在一個暖被窩裏,既能緩解疲勞,又能舒緩沉重的心境,也就乖乖被白雪嵐帶到了床上。

兩人脫了厚皮靴,褪去外頭穿的大外套,外頭一床大棉被蓋著。

宣懷風挨在白雪嵐懷裏,十根微涼的指頭貼在白雪嵐裏衣上,感覺他身體的熱氣隔著衣料透過來,不一會,連指尖都熱熱的了。

宣懷風一陣愜意,不由嘆說,「你這身子在冬天,比炭火爐子還好使。」

白雪嵐很是得意,迸出一句山東腔應道,「報告長官,俺這天字第一號活爐子,您用手摸兩把就熱,連炭也給你省了。不信,您給摸摸?」

宣懷風也想將愁苦氣息沖淡些,便不扭捏,真的伸手在白雪嵐身上摸了一把。

心忖,這人必定是五行火旺,身上比尋常人熱多了。

又想,常聽人說,肌肉鍛煉得結實,摸起來都帶著彈性,他果然是鍛煉得很強壯的身體。

從前在英國聽一堂業余醫療課,見過一幅人體肌肉圖,早忘了十之七八,只記得什麽大胸肌,腹直肌。這裏肌肉鼓鼓的迸張,大概就是那所謂的胸肌了。不過,腹直肌的位置,是往這下面一點的位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