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宣懷風聽白雪嵐的話,先回了房中。想著呆坐無事,不如把行李收撿收撿,到了姜家堡多時,事情一件接一件,始終不曾得空。

往常這些事,都有孫副官管著,不用宣懷風操一點心。

這樣一想,又知孫副官的做事周到,又知自己平日是得了這位同僚許多好處的。

火車上拉過來的行李,大部分是軍火,都交給宋壬他們看顧。這房裏的都是一些宣白自己的精細對象,也有七八個箱子,那晚來得倉促,都還淩亂地堆在屏風後頭的墻角裏。

宣懷風打開一個箱子看看,見放著衣物,大多完好無恙。

又開一個箱子,裏面卻是十來件金玉器,也不知白雪嵐準備了要送哪些人的。每件用一層軟布包裹,這原是為了避免路途上碰撞壞了,可畢竟經歷了火車翻側那樣的大事,仍難免有損毀。

宣懷風把那些金玉器一件一件取出來,在桌上擺了,金器都無礙,可是碎了一個白玉雕的梅花玉瓶,還有一個福壽雙全的蝙蝠玉擺設。

這兩件東西能被白雪嵐挑出來,要帶回老家去,自然價值不菲。放在旁人眼裏,一定要心痛得跺腳捶胸一番,但宣懷風也是有權勢的家裏出身,小時候這些東西也見得不少,只是嘆口氣,就放到一邊了。

再翻另一個箱子,卻是宣懷風從白公館特意帶出來的書。

隨手抽出一本來,原來是上次未曾看完的《現代代數引論》,中間夾著一個鏤銀書簽,正是前一次讀到的地方。

宣懷風不禁一笑,把書簽取下順手放到一邊,低著頭看書上的字。

原只想著看三四頁,休息休息再繼續收拾,不想這一看,就看進去了,不知不覺地收拾的事忘到一邊,拿著書一頁一頁,緩緩地往下翻。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雪嵐推門進來。見房中仿佛開了寶物鋪一般,滿桌子的金器玉器,熠熠生輝,桌旁卻坐著一個人,心無旁騖地持書而讀呢。

白雪嵐笑問,「這是視金玉如無物,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意思嗎?」

宣懷風見他回來,把書給放了,站起來問,「我收拾東西來著,不料手一沾書,就化身書蠹了。你說一會就回來,怎麽去了那樣久?」

說著往窗外一望,也有些吃驚。

原來不經意的,天色也已沉下來了,怪不得看書看得眼睛發酸。

宣懷風忙亮了燈,屋子裏又光明起來,照得桌上那些東西更是閃耀華彩。

白雪嵐拿著一個金如意把玩,口裏說,「我看那位老太太,怕是要狠狠哭上一陣子了。先頭還說鋸了腿,也許能保全性命,結果她不願,硬是耽擱了。現在看病人那情景,就算她轉過心意來,發狠心要鋸腿,怕也保不住她大兒子的命。」

宣懷風自見了孫副官為盤尼西林鬧出事,已經知道病人情況嚴重,如今聽白雪嵐回來這樣說,就更確切了,便嘆了口氣。

白雪嵐見他傷感,拿著金如意輕輕在他臉頰上一敲,「你就這個脾氣,總把天下事,當成自己的事。不管誰受個傷,誰家死個人,都要惆悵一番。天底下每日死多少人呢,像你這樣,怎麽操心得過來?」

宣懷風說,「你以為我是嘆你那位姐夫嗎?我是嘆中國之無力。論物產之豐富,幅員之遼闊,我們盡有的;論人數,難道我們比不過英美?往歷史上看,你只瞧瞧諸子百家,唐宗宋祖就知道了,哪曾輸過給洋人?現在是我們這些子孫沒本事。這麽一個藥,我們自己制造不出來,只能仰仗別人的鼻息。拿不出藥,只能眼睜睜看著人死。若我們有本事,能建一個盤尼西林的藥廠,雖不敢說把天下人都救了,好歹沒這麽憋屈。」

白雪嵐啞然失笑,「宣副官好大氣魄,我竟是小瞧了你。兵工廠之後,還要來個盤尼西林的藥廠嗎?很好。」

說完,斂了笑容,認真道,「你胃口比我還大,我真喜歡極了。」

宣懷風也只是一時感觸,把話說出來,反覺得自己狂言,不免難為情,說,「胃口大,也要有把肉吃到嘴裏的本事。我們不能好高騖遠,先把兵工廠的事辦好再說罷。」

白雪嵐一本正經地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齊心一致,先把眼前的肉吃了再說。」

宣懷風以為他說的是兵工廠,也點頭說是,等被他摟著帶到了床邊,才恍然大悟,又中了他一語雙關的計謀。

宣懷風跌在床墊上,忙說,「等等。」

白雪嵐問,「你是要吃肉嗎?」

宣懷風心忖,你自詡為肉食動物,就算吃肉,也是你吃肉,我又何曾吃肉來著?

便搖頭,「我不吃肉。」

白雪嵐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不吃的。我其實也不好讓你餓著行事,在想要不叫宋壬再弄點袍子肉來,先讓你用了晚餐。大概你下午早將袍子肉吃飽了,此刻也不餓。那很好,我們可以盡情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