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白雪嵐道,「好,好,你這副官,做得實在不差。我只不知該怎麽賞你。」

這種時刻,但凡臉上帶笑,嘴上說好,那便越發顯出危險來了。

孫副官默了片刻,在桌前把兩只手垂了,站得直直的,低著頭說,「我既泄了總長的密,自然知道罪過不小,只等著領罰罷。只是那盤尼西林,對別人來說,或許比天還大,然而對總長來說,並不是什麽不可再得之物。就算先讓姜家那位姑爺先使了,將來回到首都,請總理批個條子,再要幾支,也不是不行。求總長擡擡手。」

說著,竟是深深地一鞠躬。

白雪嵐穩穩當當坐著,看著他鞠躬,依然是不為所動的模樣,正要開口,宣懷風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就不理會孫副官了,掉頭對宣懷風說,「你這不是胡鬧?天這麽冷,也不穿厚實些。」

宣懷風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穿得不少了。」

話剛出口,就見白雪嵐的眼神有些犀利,便退讓道,「我去加一條圍巾好了。」

便到屏風後頭去了。

白雪嵐這才回頭對孫副官望了望,續著前面的話說,「要我擡手,原不是什麽難事,可我為什麽要擡手?就為你這吃裏扒外的行徑?你做了這樣的事,還有臉來求,那我原本能救的,也要袖手旁觀。」

孫副官急切地喊了一聲,「總長!」

白雪嵐斷喝道,「來人!」

直把屋頂上的雪都震得簌簌直往下落。

外面大概以為出了緊急事故,沖進來三四個護兵,宋壬更是沖在最前面。到了屋裏,並不見外人,只有總長和孫副官一坐一站,都不禁愣了愣。

白雪嵐朝孫副官一指,冷然道,「綁起來。」

護兵們自然知道孫副官的身份,見白雪嵐忽然要綁他,一時發怔。宋壬片刻醒過神來,瞧著白雪嵐臉色,似乎真的動了怒,不敢耽擱,手一揮,「綁!」

兩個護兵過去,把孫副官給控制住了。

進門時不知道要綁人,大家也沒有準備繩子,只是反扭了孫副官雙臂,權當是個意思。

孫副官並不反抗,任由他們反扭了手,聲音卻提高了些,「總長,您帶了兩劑過來,就算要為誰預備著一劑,總能拿出一劑救人。這關系著小姐的一輩子,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您不能這樣狠心!」

白雪嵐冷笑道,「我們白家的小姐,倒叫你一個外人來可憐?你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有資格過問我的家務?莫不成你和她盼著成雙成對?」

這一句倒把孫副官問得下不來。

臉上忽青忽紅,萬分地尷尬難堪,後來又氣憤著擡起頭來,「您侮辱我也就罷了,卻為什麽把她也捎帶上?她這樣一個規矩人,還禁得住這樣的謠言?對我要殺要剮,都不要緊,但你要把剛才的話收回去!」

白雪嵐問,「這麽說,你對我那位姐姐,沒有藏著什麽心思?」

孫副官說,「沒有!」

白雪嵐說,「那我們沒有可說的話了。押下去。」

孫副官驀地掙紮起來,不肯被帶走,大聲道,「藥!那盤尼西林,你不能不給!非給不可!她是個苦命人,你非要眼睜睜看她做寡婦嗎?這樣狠心,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宋壬自從山東到了首都的白公館,就只見孫副官低眉順眼,在白雪嵐面前知情識趣的模樣,不料今天卻瘋了一樣,連天打雷劈都說出來了。

嚇了一跳,趕緊順著白雪嵐的話呵斥那兩個護兵,「押下去!快押下去!」

護兵原本不好意思下重手,此刻不是鬧著玩的,狠狠把孫副官手臂扭著,往下重重一壓,抓著他的肩膀往外搡。

眼看要把孫副官押出門外,宣懷風卻從屏風出來,說,「等一下。」

只要在白公館裏伺候過的人,都知道宣副官的話,是不能不聽的,立刻就止了步。

白雪嵐見他手裏提著一個小小的皮箱,皺眉道,「我說你到後面找圍巾,怎麽找了半天,原來幹這勾當去了。」

宣懷風不和白雪嵐理會,把小皮箱提起來,問孫副官,「你上火車時,看見的盤尼西林,就是這個?」

孫副官眼睛大亮,連連點頭,「是的!就裝在這裏頭!」

宣懷風說,「你自己看罷。」

說著,把小皮箱打開來,放在桌上。

又對那兩個護兵點了點頭。

護兵略一猶豫,便將手松了。

孫副官走過來一看,那打開的箱子似乎受過重壓重撞,滿是凹痕劃痕,有幾處還凹了下去,箱裏卻只有一些玻璃碎片。箱底臟臟的,像什麽漿液黏在上面又晾幹了,半灰半白的沾在上頭。

宣懷風說,「你瞧見了,並不是總長舍不得,實在是拿不出了。」

孫副官意外之余,很是失望,臉也如箱底那般灰灰白白,頹然地問,「怎麽就打碎了呢?」